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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艺评丨一名外科医生的“内症”——毕飞宇长篇小说《欢迎来到人间》读札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蒋应红     编辑:赵玥     2023-08-14 17:09 | |

毕飞宇携新作《欢迎来到人间》即将参加2023上海书展。
由“良心”和“自我理想”组成的“超我”,因为无法有效制约“自我”和“本我”以实现“理想原则”而常常处于失序状态。这是《欢迎来到人间》创作的难点,也是阅读的魅力所在。

距离上一部长篇小说《推拿》发表15年,毕飞宇才推出新作——《欢迎来到人间》。这期间,他一直沉迷于小说课,给予《促织》《项链》《阿Q正传》《杀手》《受戒》《德伯家的苔丝》《傲慢与偏见》等古今中外经典小说的独特解读令人叹服。这些解读,不仅再一次激发了广大读者阅读文学经典的欲望,同时也在提醒读者,毕飞宇自己的小说创作是“取法乎上”的。从这个角度而言,《欢迎来到人间》是毕飞宇的一部“习作”,就像竹子的成长,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作个“结”。

《欢迎来到人间》将写作对象聚焦在傅睿这名泌尿外科的主治医生身上,在其精神错乱与行为乖张的内外矛盾中,生动演绎了弗洛伊德提出的生命体“本我”“自我”“超我”三者各自所遵从原则的冲突。这种冲突往往通过身体表现出来,如故事情节中傅睿遭遇的“痒”、失眠、梦游、幻觉、激进、迷茫、鲁莽等举动。理查德·舒斯特曼说:“在我们文化的顽固且占主导地位的二元论中,精神生活通常是与我们的身体体验尖锐对立的。”傅睿的所有行为举止都是其思想精神的反应,而这种“反应”因为家庭、社会对其思想精神、职业选择、婚配等模式化、世俗化的长期规约表现为一种“本我”的反叛姿态。我们看到,求学、入职、婚姻等,傅睿都是一个“被安排”了的人,他的“内症”就在于“本我”的快乐原则与“自我”的现实原则须臾不可调和,而由“良心”和“自我理想”组成的“超我”因为无法有效制约“自我”和“本我”以实现“理想原则”而常常处于失序状态。这是《欢迎来到人间》创作的难点,也是阅读的魅力所在。

图说:毕飞宇

《欢迎来到人间》开篇入手擒题,作者含而不露地将自己的谋篇布局、人物塑造以及对生命本身的思考嵌入对户部大街千里马广场上的一尊城市雕塑——马的描写中,这个描写不耽于对马的姿态的呈现,更侧重于石质对“马”的固化和“囚禁”的解读:“天底下最神奇、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石头,每一块石头的内部都有灵魂,一块石头一条命,不是狮子就是马,不是老虎就是人。那些性命一直被囚禁在石头的体内,石头一个激灵抖去了多余的部分之后,性命就会原形毕露。因为被压抑得太久,性命在浑然而出的同时势必会带上极端的情绪,通常都是一边狂奔一边怒吼。”其实,这段隐喻化的表达也是傅睿在故事中的真实写照,或者说,傅睿在故事中的所有表现都是自由的灵魂与被世俗社会所“禁锢”的身体的博弈通过石质雕塑——马的解读得以表现,而博弈的结果就是精神和身体两败俱伤:灵魂扭曲、思想偏执、性格孤僻,行为乖张、神情苦楚、“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

傅睿精神和身体的博弈源自对一个十五岁花季少女田菲肾移植手术的失败,虽然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医学事故,但其中的悖论在于“没有一个外科医生会愚蠢地认为病人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也没有一个外科医生会轻松地认定患者的死和自己毫不相关”。当“疑问”的残酷性需要用生或者死来“检验”的时候,傅睿无法作出明确的回答,而建立在人性良善基础上的职业信仰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又不堪一击,傅睿之后的种种怪诞行为就是这种“不堪一击”的回响,如夜访患者老赵、差点浴后裸体出门、近乎精神错乱一般地飙车等。在现实生活中,他努力维护着一个合格的社会角色:好儿子、好学生、好大夫、好父亲、好同事,但越是这样就越失去了自我,他永远无法超越从小受到的“长期的和严格的教育”,在别人看来的幸福、荣誉,在他这里恰恰成了精神枷锁。傅睿无法突围,只能惯性地顺应,这种顺应并非只是单纯的逆来顺受,我们看到,作为他的下属、来自农村的护士小蔡通常是其寻找自我、展现自我的不二对象,他毫无顾忌地让小蔡给他挠痒,自以为是地以拯救“堕落”的名义干涉小蔡的个人生活,潜意识中自我突围的强烈欲望,最终却变成了无形的伤害,这多少类似于阿Q欺软怕硬的本能行为。在小说的最后,“因为笑,傅睿的身体实现了自动化”“为了不让自己的‘内部’受伤,傅睿再也不敢克制,他的泪水夺眶而出,鼻涕汹涌而出,口水澎湃而出”。正是这种毫无顾忌的“不雅观”宣泄,傅睿解脱了自己,也治愈了自己的“内症”。这也是作者以小说的形式为此类“内症”患者开出的良方:用乐观和自信化解内心的困顿。

舒斯特曼认为:“身体形成了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最初视角。”通过傅睿的“身体”在周教授、小蔡、老傅、闻兰、敏鹿、老赵、爱秋、郭鼎荣等亲朋好友、同事同学、患者下属面前或痴或狂、或失神、或冷漠、或鲁莽的不同程度的非理性“反应”。毕飞宇举重若轻,完成了对现实生活的“工笔素描”,傅睿的“身体”也自然成为我们观察烟火世相的焦点。当傅睿的“身体”在病房、手术室、会议室、自家客厅、患者家、农家乐、咖啡厅、培训中心、私人会馆等不同空间中腾挪闪转的同时,也勾连出不同生命个体在生活轨道上所面临的困境。他(她)们的人生选择让我们很难作出“合理”或“不合理”这种非此即彼的价值判断,例如小蔡与胡海水到渠成地“成家”、老傅与闻兰对儿子傅睿在每个人生阶段的精心“设计”、每天早上给老婆下跪“给老赵带来了希望和幸福”这种有悖伦理的畸形行为和心理等,都是这部作品“像”外之韵的美学显现,也是确证其为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艺术底色。

最后,需要强调,《欢迎来到人间》在语言上最大的亮点就是近乎苛刻的细节描写。明代高濂曾在《燕闲清赏笺·论古玉器》中记录了汉代治玉之法:“汉人琢磨,妙在双钩,碾法婉转流动,细入秋毫,更无疏密不匀,交接断续,俨若游丝白描,毫无滞迹。”这段话也可以挪用为毕飞宇追求小说细节的一个注解。在这部小说中,不管是场景刻画,还是环境营造,不管是心理描写、还是行为描写,毕飞宇始终“谨言慎行”,用精准的词汇慢条斯理而又从容不迫地“雕琢”着笔下的艺术对象。这是成为一名文学艺术家的基本态度,也是形成艺术风格的必要素养。不争的事实,这种态度和素养在毕飞宇的所有创作中都是一以贯之的,如《玉米》《青衣》《推拿》等莫不如是。

其实,这种态度和素养也是世界文学艺术大师普遍具备的。典型的如茨威格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借助一双手对赌徒心理的细致刻画,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对拉斯科尼科夫在不同场景中的心理描写,莫泊桑在《一生》中对主人公约娜的精雕细琢,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人物情状、穿着打扮等事无巨细的描绘。推而广之,任何一部世界名著又何尝忽视了细节之于文本的重要性?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诸如毕飞宇一类的中国当代“传统”作家,对文学细节的追求和坚守就是一种对碎片化阅读、网络急速写作的一种自觉抵制?

‍(蒋应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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