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一辈子的咖啡情缘

我每天都要喝咖啡，一天不喝就像心里少了一件宝贝，因为捧在手里喝进肚里的暖暖的咖啡，是爸爸的爱。

记得小时候住在金陵东路云南路，那种公用灶披间的弄堂房子里，每当门外楼道里飘起一股特殊的香味，我就会看见爸爸端着一个长相奇怪的铝合金壶进门来，那壶的盖子上还有个大的透明玻璃球，可以看到里面正在翻滚的褐色液体，爸爸说，这个是咖啡壶。

小孩子嘴馋，虽然爸爸说这个苦的，小孩子不能喝，但每次看见爸爸小心地把壶里香气四溢的液体倒进那个金边描花的小杯子，我还是要撒娇缠着爸爸尝一口。哎呀，真苦，以后不敢再尝了。可是禁不住这股好闻的咖啡香味，下次看到爸爸喝起来享受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故伎重演。

我后来渐渐爱上了这一口，每次看到爸爸喝咖啡都要“揩油”，虽然嘴里苦，可是回味香着呢！再后来，只要看到爸爸的杯子里有褐色液体，就想喝一口，有时爸爸说是中药，我还是不甘心，非要拿过杯子闻一闻，确定是股药味才肯罢休，才六七岁的孩子，这是咖啡上瘾了呀！

随着长大，我还知道了爸爸有一帮交往很多年的咖啡朋友，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他们都会在同一家咖啡馆聚会，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这个聚会延续了几十年，前后换了好几家咖啡馆，有人出国十几年，回国依然会到这里聚会。这些咖啡朋友一直不散，互相陪伴了大半辈子，这群人就是人们说的上海滩的“老克勒”吧！

大约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爸爸突然悄悄告诉我，要带我去他们聚会的咖啡馆，还特地关照不要让弟弟知道，因为弟弟小时候特别顽皮，而咖啡馆是文明的、安静的，只有文静听话的孩子才能去。

受宠若惊的我，人生第一次踏进咖啡馆的大门，见识了大人们在咖啡馆喝咖啡聊天的情景。记得当年爸爸带我去的是南京东路上的德大西餐馆，爸爸说本来西餐馆早上不营业，一般咖啡馆也要到上午十点以后才开门，当时德大的经理，为照顾这批“老克勒”，特地专为他们开了早场，而且收费还特别便宜。

爸爸退休以后，“升级”成了爷爷和外公，但还是习惯每天早上去见他的咖啡朋友，几乎风雨无阻。妈妈一直说爸爸，咖啡在家里也可以喝，干啥要每天出去喝，又费钱又费力的。可是爸爸不听也不辩解，照旧雷打不动地一早起来就去咖啡馆。

爸爸七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的老房子动迁了，他和我妈从原来的市中心搬到了闵行，去咖啡馆不方便了，但他还是每周都会乘车过去两三次，我想，爸爸是离不开他大半辈子的咖啡朋友吧。

爸爸最后一次在咖啡馆喝咖啡，是我陪他去市六医院检查那次。当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状况很差，再也不能独自乘车去见他的咖啡朋友了。记得从医院出来，我问他是否想在附近的咖啡馆喝咖啡，爸爸一下子像小孩子那样兴奋起来，高兴得连连点头。那天他坐在咖啡馆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心里高兴，嘴上还怪我不知道省钱，说这里的咖啡太贵了。

心爱的爸爸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在追悼会上，当我听到弟弟致悼词时说：“爸爸的一生中，姐姐一直是他的骄傲”，顿时泪崩。当年熟悉的咖啡香纷纷飘了过来，那是爸爸的味道。（吴亦君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