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档｜读史老张：清风、玫瑰与刀剑——扬子饭店记忆

扬子饭店曾是近代上海历史的见证者，不少海派文化案例和故事，就曾在这里发生。

图｜现在的扬子饭店　读史老张 摄

扬子饭店位于上海汉口路云南中路口。其建筑为钢筋混凝土结构，高八层，由留欧的华人建筑师李蟠设计。原底层为大堂和舞厅，楼上为客房，立面简洁，线条明快，富有韵律感。两层以上挑出的小阳台，构图新颖，墙面和细部处理具有装饰艺术特征，建筑风格非常时尚。

1933年11月6日，扬子饭店正式开业。开业前夕，饭店高层邀请报界记者前来参观，往观者对扬子饭店设施颇多赞誉。据说后来有人登楼后，曾发出这样的赞叹：“上可观天月云霞，星宿如在目前；下可视山川河岳，环邻房屋等于模型，河中船舶等于蚂蚁。此可见扬子饭店建筑之宏大也。”扬子饭店的建筑富丽堂皇，据说可与当时的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礼查饭店（今上海市证券博物馆）等建筑相媲美，被誉为“海上旅馆之巨擘”。

壹｜扬子舞厅 清风徐来 

当年，扬子饭店最有名的地方，是底楼所设的扬子舞厅，该舞厅的舞池曾被称为“弹簧舞池”，号称全中国找不出第二家。

扬子舞厅开业后，黎锦晖就在这里组织了一支全华班爵士乐队。黎锦晖是近代中国歌舞之父、中国流行音乐奠基人。他早年醉心于新音乐运动，创作了多部器乐曲和歌曲，风靡一时。后转入流行音乐创作，大获成功。1927年，他创办的中华歌舞专修学校，成为中国第一所训练歌舞人才的专业学校。后来，他又组建了中华歌舞团和明月歌舞团，被认为是中国近现代最早的歌舞表演团体。

图｜黎锦晖的明月歌舞团在表演舞蹈，左三为周璇

在歌舞团里，有一位演员徐洁凤，天生丽质，极有表演天才。黎锦晖为她改名为“徐来”，寓意“清风徐来”。在黎锦晖培养下，徐来迅速成为歌舞团台柱。1929年底，20岁的徐来嫁给了比自己大18岁的黎锦晖。

扬子饭店创办之初，黎锦晖便住进了扬子饭店301房间，招募中国乐手，组建“清风舞乐队”，并由徐来主办“清风乐艺社”。这支乐队，因价格低，音乐曲调又叫座，曾引起其他舞厅老板的羡慕，他们纷纷找黎锦晖帮忙，要求介绍乐师、供给乐曲，黎锦晖遂成为各家舞厅最受欢迎的人物。

图｜天生丽质的徐来

黎锦晖与徐来婚后，因志趣不同，双方很快产生了隔阂。有一次，黎锦晖离家出走，选择到扬子饭店开房间，预备“吞烟自杀”。徐来闻讯，赶快派人分头寻找，终于在扬子饭店找到了黎锦晖。据画家丁悚回忆：“那时他（指黎锦晖）已喝得酩酊大醉，说：‘活不下去了，非自杀不可。’……我们极力地劝慰他，不要做出无意识的话把戏来，给人笑话。横劝竖劝，好容易，总算把他劝好了，我们就逼他当夜回府，一场绝大风波，就此风平浪静。”

不过，走出扬子饭店后，黎锦晖和徐来的感情还是走到了尽头。不多久，两人离婚。

贰｜赵丹聂耳 意外相见 

扬子饭店刚建成不久，电影明星赵丹就在这里见到了音乐家聂耳。

此前，赵丹从未见过聂耳，只听朋友讲起，说聂耳是一位勇敢、热情、开朗、诙谐的人，脾气性格与赵丹很像，“如果在一起，准会成为好朋友”，赵丹非常渴望见到他。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在扬子饭店意外相遇了。

据赵丹回忆，有一天，他在扬子饭店刚开完“左翼剧联”的小组会，就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看到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伙子站在面前，“圆圆的、通红的脸蛋上流着汗，喘着气，宽宽的肩膀、短硕的身材，神采焕发”。赵丹当即大叫一声：“聂子！”那人也应声道：“阿丹!”两个从未谋面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赵丹说：“人家总在我面前说你……说你……”聂耳则回答：“知道了!别说了!”他大声打断赵丹的话，跟着捶了赵丹一拳，“这一拳，差点没把我摔一跤。”从此，赵丹与聂耳的友谊就开始了。

二十多年后，当赵丹要在故事片《聂耳》中扮演主角时，在扬子饭店第一次见到聂耳时的情景，一下子跳了出来，“一个新的、高大的聂子的形象在我的心中矗立起来”“如果不熟悉聂子，而要我来扮演他，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子”。这次扬子饭店的意外见面，为赵丹后来成功塑造聂耳的银幕形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图｜电影《聂耳》拍摄现场，左一为赵丹饰演的聂耳

叁｜玉碎星沉 人亡影在 

电影明星阮玲玉也是扬子饭店的常客。

1925年起，阮玲玉与比她大6岁的张达民同居。后张达民赴福建做事，阮玲玉在上海当演员，聚少离多。1932年，在某个社交场合，阮玲玉结识了商业大佬唐季珊。一来二去，两人互有好感，常出入于扬子饭店。阮玲玉喜欢跳舞，一有空就到扬子舞厅，与唐季珊翩翩起舞。张达民闻之，立刻返沪，告阮、唐通奸，要求对簿公堂。事情传开，一时沸沸扬扬。阮玲玉经不住“人言可畏”，决定一死了之，以证清白。

1935年3月7日晚，阮玲玉应邀到联华影业公司负责人黎民伟家赴宴，“那晚她到得特别早……始终坐在席上，谈笑风生。”据黎民伟回忆，“在席散之后，她临别吻了我的内人和铿锡两儿，特别是阿锡，她伏在小床上连吻了两次，出门之后，又回进房来吻了一次。这在她平时也常是如此，她常是这样热情的一个女子，那时我们以为是她太高兴了，谁也看不出半点异状”。

离开黎宅后，阮玲玉又与唐季珊到扬子饭店，照样在舞厅跳舞，舞会结束已是3月8日凌晨。回到家里，她让唐季珊先睡。唐睡后，阮玲玉即取出纸笔，写下了遗书。然后，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3月9日，《申报》以《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为标题，报道了阮玲玉去世的消息，其副标题为《玉碎星沉，人亡影在》。

图｜1935年3月，阮玲玉出殡。被《纽约时报》称为“世纪最大葬礼”

阮玲玉之死，震惊了海内外。出殡时，全上海有几十万民众相送。她最后踏足的扬子饭店，成为世界各地影迷缅怀追思的悲伤之地。

肆｜玫瑰之歌 传唱千里 

在扬子饭店舞厅，曾有一首著名的流行歌曲在此唱红，那就是《玫瑰玫瑰我爱你》。这首歌，脍炙人口，传唱千里。演唱这首歌的，是扬子舞厅歌手姚莉。

姚莉原名姚秀云，祖籍宁波，生于上海。她自幼丧父，家境贫寒，但她从小就是广播迷，常跟随哥哥姚敏到电台唱歌。有一次，在一个慈善捐款点唱节目上，姚莉的歌声被周璇听到，周璇称赞不已，当即推荐她去灌录唱片。1937年，15岁的姚莉到百代唱片公司灌录了第一张唱片《卖相思》，一炮而红，遂成为百代公司的签约歌手。最初，姚莉在仙乐斯舞厅任驻唱歌手，扬子饭店协理黄志坚常去仙乐斯，非常欣赏她的演出，便邀请姚莉到扬子舞厅驻唱。

图｜歌手姚莉

1940年，姚莉在扬子舞厅演唱了作曲家陈歌辛创作的新歌《玫瑰玫瑰我爱你》，歌曲旋律轻快明丽，既有城市风情，又有民歌韵味，一曲唱罢，即引起轰动。这首歌曲，后被选为由周璇主演的电影《天涯歌女》插曲，姚莉一跃而为百代唱片的“销售天后”。姚莉晚年回忆说：“……我很幸运，一直唱那么好的音乐，那么好的作曲家，陈歌辛真的很宝贝我的，很好的歌都给我唱，我凭着这个‘玫瑰’红到外国，外国人也翻唱成英文，我很骄傲的。”

1951年4月，美国歌手弗兰基·莱恩（Frank Laine）翻唱了此曲，英文版《Rose，Rose，I Love You》迅速走红，一度高居北美排行榜第三名。谁会想到，这首歌曲，竟是从扬子饭店走向世界的！

伍｜饭店内外 刀光剑影 

扬子饭店地处汉口路与云南路交界处，本来，这一带为教会清静之地，行人稀少。扬子饭店建成后，这里忽然热闹起来，沿街酒楼、菜馆、食品店和旅社纷纷涌现，如南国酒家、老裕泰菜馆、东方食品公司、济华堂药房、英法药房和同昌车行等，白天人流熙攘，入夜也生意兴隆。

在战乱年代，这一地理环境促使扬子饭店成为各派力量角力的场所。一时间，扬子饭店内外，波诡云谲，刀光剑影。

20世纪30年代中期，国民党内部争斗激烈。为了打击党内反对派，军统预谋刺杀胡汉民的得力助手刘芦隐。那天，上海下着小雪，一军统特务头目亲自出马，率队在汉口路守候目标。突然，刘芦隐与夫人乘坐的轿车迎面疾驶过来，特务们尾随紧跟，却不见了踪影。特务们四处寻找，终于在扬子饭店附近发现了停着的轿车。他们迅即布下埋伏，准备对刘芦隐实施绑架。

一直守到半夜，刘芦隐与夫人才从扬子饭店里走出。特务们刚想动手，忽然听得刘夫人一声尖叫，惊动了附近的英国巡捕。巡捕一起出动，将特务们带进了附近的公共租界老闸捕房。军统特务绑架不成，反成了落网之鱼，一场政治预谋也告破产。据说，当年的特务们始终搞不明白，他们几乎没有弄出动静，为什么刘夫人会大声尖叫呢？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公共租界被日军占领。扬子饭店部分客房成了日本人的间谍机关，扬子舞厅则成为日本宪兵的娱乐场。据说，其中有一个日本人，名叫河本，会讲上海话，奸诈凶恶，号称“上海之虎”，他就住在610号房间。

为了避人耳目，河本的房间门口，却写着一个舞女的名字“杨彩弟”。杨彩弟原是“维也纳舞厅”的舞星，在河本逼迫下，被迫与其同居。河本时常把无辜民众带到扬子饭店610号房间进行秘密审问，“条件讲得好，吃两记耳光付几根条子放你一条命，要是石子里榨不出油来，则送到宪兵队，说你抗日分子，先吃‘生活’，然后枪毙”，就这样，被河本残害的中国人不计其数。抗战胜利后，河本在扬子饭店被捕，后被国民政府处以死刑。

……

上海解放后，扬子饭店曾一度易名为申江饭店、长江饭店。1989年，恢复了老店名。今天，扬子饭店已成为汉口路上一家特色鲜明的“老字号”，八方宾客，近悦远来。（读史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