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鳞爪

1

早晨7:20，路上走着汹涌的人流，是小学生上学的队伍。一个家长护送一个孩子，都走得气势汹汹，凌厉非常。偶尔有几个大孩子，独自一人上学，脚步游移，路线歪曲，像孤独游弋的鲨鱼。

2

《金瓶梅》第一回有一个使人惊艳的句子：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

这是这一日的开端，还满含着期待，潘金莲决定撩拨武松。她在屋里生了一盆炭火，备好了酒肉，站在门口等待武松。作者用了“冷冷清清”四个字，真使人回到潘金莲的处境里，同情起她来。若以“五四”爱情观念来衡量这件事，真想对武松说，武二啊武二，她在冷清的天气里，想逃出冷清的生活，为你生了一盆炭火……

能写出“冷冷清清”这样的观察，可见作者对潘金莲的怜爱了，在绝对男权的时代，这是不易的慈悲。

这个句子是继承自《水浒传》的，不过《金瓶梅》作了一些改动，比《水浒传》里的更紧凑，更有画面感。

3

晚饭后在公园里，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花坛上演奏一件乐器。声音像二胡，但比二胡多一点野性和凄厉。近看知道是马头琴。忍不住驻足谛听。在朦胧的夜里，那个演奏的人似乎有淡淡的光辉。

公园里还有许多中老年人在跳交谊舞。他们欢快而投入，流着鲁迅所称的“油汗”，因身姿的热烈轻盈而给人裙裾飞扬的错觉。有一个光头老汉，没有舞伴，但他的手固定在空中，使人相信他有一个隐身的舞伴。他在人丛中左穿右插，得意忘形。

这些人的衣着远非体面，脸上也疙疙瘩瘩，岁月已经把他们破坏得不成样子，可以料想，散场后他们就全部恢复了平凡，但在场上的时刻，的确是那样动人，仿佛所有的生活，都为了这不管不顾的欢畅。

我还在居委会的办事大厅里，看到一个中老年合唱团。他们的歌声深情、悠扬，没有一个在场的人可以自外于那种陶醉的氛围。中老年妇女面颊绯红，发光，魅力四射。看见他们，我感到这个社会牢牢掌控在一种稳定的力量手中，忽然也像刘瑜一样怀念起做集体操的日子。

杨键有一首诗《一个在公园里唱戏的人》，写的就是我看到的：

一个女人敲鼓，一个女人敲梆，

一个男人拉二胡，一个男人拉胡琴。

两男两女配着一副嗓子，

一副嗓子，越唱越激昂，越唱越慷慨。

当他回到了家里，

又变得软弱和沉默，

软弱，像一条虫子，

沉默，像山上的墓穴。（胡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