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冯强：吃年酒

人生难得几回醉，过新年吃年酒，心先醉了。

香烛忽明忽暗，暗红色的八仙桌摆上了全鸡全鸭全鱼全蹄髈等，特制的长竹筷和小酒盅南北整齐排开，一家之长恭恭敬敬地为每个酒盅斟了半盅酒，随后，口中祈愿……过新年吃年酒、祭祖先的这一幕，就发生在最近几年金山朱行的除夕。

我在朱行的一位朋友，务农为主，周围农田丰盈，平时稼穑之余，同村和附近的亲戚为红白喜事走动频繁，每到过年，以互吃年酒而后快。除夕前，他们必做足功课，而吃年夜饭时，又必先祭祖，让祖先酒过三巡，家人才允许上桌。这个习俗，在浙江平湖农村、靠近金山的一些地方，保持得更好。现虽不必亲自宰牛烹羊，但酒桌上为尽显家族兴旺，以多为好，会放置数十个酒杯、数十双筷子、数十种菜肴，祭祖时，最年长者先默默祝愿，小辈依次，随后才准许入座。

宋代窦苹在《酒谱》中说，“古者食饮必祭先，酒亦未尝言所祭者为谁”。在金山的一些地方和邻近的浙江平湖农村，吃年酒、祭拜祖先，不仅上桌长幼有别，有条件用土灶的，还特别讲究要用这来烧煮主菜。此时，先用柴把火烧旺，越旺越能显示家里人丁兴旺、发家致富。这儿家家户户虽早已用上了液化气，但一些家庭仍保留着这样的土灶，不少土灶上，甚至还保留着灶王爷的一席之地。一些老人直到今天都认为：灶王爷是保护神，能护佑全家。

过去，吃年酒、祭祖先，在市区也是常见的。我曾长期居住的淮海中路弄堂，小时候过年也很热闹，这与除夕合家吃年酒的气氛有一定关系。我家底楼的先生是宁波人，他妻子是扬州人，他们家每到除夕前，必大肆挞伐鱼肉，在公用厨房蒸煮油煎，弄得烟雾缭绕，砧板、食材、各色餐具铺张得像酒店厨房，如此几天准备，在吃年夜饭前，桌上摆满平时难得一见的菜肴，并用小酒盅围桌一圈，浅浅斟酒，由先生祈福祈愿、跪拜祖宗后，其家人也论资排辈一一跪拜，向祖宗表达思念之情，并请他们上桌喝酒。随后家人才能上桌。这时，在一边轧闹猛的邻家小孩，冷不丁会在天井里放几个爆竹，以示欢送他家老祖宗。而此刻弄堂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少也是与吃年酒后的余兴有关。

古典文学著作中，有很多有关吃年酒的描写。在《红楼梦》中，热热闹闹的吃酒场景有60处之多，其中盛况莫过于第五十三至五十四回。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贾珍命贾蓉道：“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定了没有？”还开出来极为奢豪的单子，吩咐要留出供祖宗的来。主祭、陪祭、献爵等仪式，连同锦帐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这样连日吃年酒，一直到正月十五这一晚，贾母在大花厅命摆几席酒闹元宵，才算告一段落。而在第五十四回中，凤姐说：“一家子也是过正月节，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热闹非常。” 贾母接口说：“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可见大户人家吃年酒，连同赏灯、放烟火，才更显气派和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红楼梦》中说过年吃的年酒，主要是指味道醇厚的黄酒。过去，上海人吃年酒，基本上也是以黄酒为主的。而现在北方吃年酒基本都用白酒。在苏浙沪一带不少地方，目前虽还保留着把黄酒作为年酒的传统习惯，然而，也出现了以白代黄的趋势。事实上，用黄酒作为年酒，已传承了几千年。人生难得几回醉，过新年吃年酒，必是其中之一。新年将至，恐怕心先醉了。（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