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冰火共舞

2023年，因为烧烤和村超，淄博和贵州相继爆火，让中国许多城市都在冀望，明天霸榜热搜的就是自己。在激增的流量里，城市各展所能，拼得有来有回，直到哈尔滨变成了“尔滨”，冰雪燃成了热火。

“进淄赶烤”因一个“4月的春风”温情故事吸引了山东大学生乃至全国游客的追捧，贵州村超和民族文化引来四面八方的民间足球队踊跃参战，而哈尔滨这一波流量激起更大范围的波澜，多个城市在互动中涌入了流量的中心。独舞变成共舞，让人们在欢乐中见证了城市间深厚的兄弟情谊，看到了彼此家乡的美好与无限可能。

图说：“冰城”哈尔滨最近旅游市场火爆 黑龙江文旅供图

出圈

进入冬季，哈尔滨一年一度的冰雪盛宴开启，第25届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在去年12月18日开园。每年冬天，冰雪大世界在主流旅游平台榜单都是排名第一、第二的热门景点，这等于掀开了哈尔滨登顶流量的序幕。就像淄博与贵州一样，哈尔滨文旅虽然在新媒体推广领域已经准备了一年，但此时对即将到来的火热毫无预感。

各类与冰雪相关的旅游短视频在这一段时间激增。“南方小土豆”突然成为南方游客的代名词，很快在网络上流行。2023年12月25日，哈尔滨发布关于《当好龙江东道主温暖助游八方客》的倡议书，号召市民让客于景、让客于路、让客于室、让客于礼、让利于客、让爱于客，同心同德展现淳朴民风，助力龙江早日建成世界级冰雪旅游度假地。真诚、热情伴随着冰雪，让哈尔滨的流量不断攀升。

紧接着，又一个流量诱发点出现。身穿橙色滑雪服的广西幼儿园研学团“小砂糖橘”成为短视频上辨识度最高的形象，11个小娃娃与“东北老铁”的互动过程被全网围观，迅速将哈尔滨的流量带到飞起，一段时间内最流行的就是网友集体帮他们点数，造出“如果少了一个，东北虎都要做三遍胃镜”的段子。这一过程中，广西马上捕捉到流量信号，迅速与哈尔滨互动，将省份、城市之间的兄弟情渲染到一个新的高度。借助这波热浪，哈尔滨周边、辽宁、吉林和广西等地的多个旅游城市也纷纷主动搭上流量快车，形成一波强势推广。

姜燕/摄

手机屏幕上的冰雪盛宴逐渐演变成一场冰与火的传奇。截至元旦假日第3天，哈尔滨市累计接待游客304.79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59.14亿元。游客接待量与旅游总收入达到历史峰值。

宠粉

印象中粗犷的东北人开始花式宠粉。

原来本地人拿起来就啃的传统美食冻梨先是被切成了小块，在盘中摆盘成了花朵；没多久又被削成薄片，错落地裹起来搁在杯子里，冲上水，顿时绽放成一朵晶莹的冰花。被赋予花式玩法的还有锅包肉。因为一起游客投诉68元高价锅包肉事件，在哈尔滨文旅一番急风骤雨式的处罚、道歉之下，成为南方游客的新宠。发现南方游客吃不掉满满一大盘之后，锅包肉被迅速拆分，在中央大街一家餐馆，锅包肉被分成小份出售，一份13.8元，还特地标明“宠土豆价”。更有餐厅考虑到炸过的锅包肉会扎到南方游客的上颚，竟然将大块锅包肉剪成了小块。

烤红薯用勺吃，澡堂子变成水上乐园，火车站装上了自助寄存柜和快递柜，中央大街通向松花江的过街地道铺上了地毯，公交公司、火车站和大牌餐厅的早课里都加入了一条：讲话要降低分贝，于是哈尔滨开始流行“夹子音”。

哈尔滨宠粉肥皂剧每天都在更新，没有天花板。虽然心里“醋意”大发，但很多市民还是本着“照顾好且（东北话，意为客）”的心情，按捺住好奇，不去热门景点，把更多的空间留给游客。

冰雪大世界供图

付出

每一次城市出圈，都让国人深深地感悟中国人的待客之道，自己再辛苦，也要让客人玩尽兴。

从来没见过雪的“南方小土豆”一走进冰雪大世界，就被满地皑皑的白雪粘住了眼球，当即趴在地上开始抠雪，小朋友直接躺在雪上不走了。大量的人群堆在进门50米内的空间，大世界不得不安排人手招呼家人们往里走，去看更为惊艳的冰雕。

长达500米的网红冰滑梯要排4个小时队，才能玩上。冰雪大世界派人在入口处不停地告知等待时间，以免寒冷和等待引起更多的焦虑。正常闭园时间是晚上10点，但有的游客9点多才进园，还排在队尾等。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市场营销部副部长孙泽旻说，园方决定“只要你想玩，我们就陪着，规矩可以改”。从那天起，冰滑梯和摩天轮区域几乎每晚都到凌晨才停运，运营、安保、保洁、商业配套几十个员工陪着。晚上闭园后，维修团队还要修补冰雕，人工造雪，等一切维修工作结束，天也亮了。

将甜品店开在哈尔滨著名景点索菲亚教堂对面的郭女士设计推出了一款索菲亚教堂的慕斯蛋糕。当“南方小土豆”开始大批涌入哈尔滨后，郭女士发了一个这款蛋糕的短视频，第二天7点多，她就接到店里小伙伴来电，说已经有人在外面排队了。为了怕客人们冷，后厨员工6点多上班的时候就把门打开，让大家进来取暖。

姜燕/摄

需求量太大了，模具有限，人员有限，制作时间也长，最后只能24小时赶制。店里全员加班，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黑眼圈都熬到下巴上了”。两个收银员已经去医院挂盐水，郭女士自己也是每天只能蹲在地上扒上几口饭。

这个故事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淄博火翻天的烧烤店“牧羊村”，因为接天连夜的忙碌，老板和老板娘都累到挂盐水，不得不挂出“歇业三天”的告示，结果只歇了一天，就又营业了。

网红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迸发

经过2023年，城市冲上热搜，成为顶流话题，人们不再陌生。

老牌工业城市淄博，默默无闻的西南小县城榕江，太阳岛畔美丽宜人的哈尔滨……烧烤、足球和冰雪让它们在网络上沸腾。落寞已久的城市或默默无闻的小县城收获前所未有的关注，在当地人心中点燃了兴奋和希望。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围坐闲话时，都会聊起火出圈的家乡，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自豪感，想着能为家乡做点什么。

在淄博和榕江，宾馆不够住，人们把自己家让出来；贴着“进淄赶烤”的外地车停不下，政府让出了单位的停车场；榕江的少数民族妇女在村里做着各种传统美食，抬到村超现场，免费发给远方的客人品尝；村口热情洋溢的迎门酒，让宾客们体验到隆重的仪式感。

姜燕/摄

这几座城市无不有着深厚的积累。淄博历史文化深厚，有着多种历史遗存，更以陶瓷著称，淄博窑被称为中国陶瓷烧造史的缩影。榕江的足球血脉从上世纪40年代延续至今，少数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哈尔滨更是自然风光、历史人文和异域风情俱佳，底蕴厚重。

在中央大街马迭尔宾馆二楼阳台，法国小提琴家雷诺·卡普松现身，热情洋溢地拉起小提琴，演奏《我的祖国》，现场气氛瞬时拉满。当这一片段在短视频世界传播时，哈尔滨人骄傲地回复：

“夏天的中央大街，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各国艺术家的表演，这是哈尔滨夏天的常态。”

“这个浪漫只在哈尔滨”。

在哈尔滨火车站、机场的等候区，乘客们也常与音乐不期而遇。在短视频的传播中，很多人才从哈尔滨网友的评论中得知，哈尔滨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6个“音乐之都”，奥地利维也纳也在其中。

引爆

可是，中国的哪一座城市没有深厚的文化、历史与美景呢？从这两年卷得不能再卷的文旅局长们的表现中不难看出，每座城市也都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城市被看见，但出圈的永远是极少数。

姜燕/摄

在传播学者眼中，出圈充满偶然。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传播与国家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张志安说，现在，短视频是流量转化最主要的方式，它已经成为传播的标配，嵌入社交网络和生活，既是人们获取资讯的渠道，也是感受快乐的刚需，甚至短视频平台也在呈现基础设施化的趋势。配有音乐的短视频在3—5秒钟内启动情感机制，让人们瞬间获得快乐，而且往往可复制、可分发和可交互，容易激发某种结构性情感。

“网红城市的核心逻辑就是快乐的情绪逻辑，流量扩散快乐，快乐激发流量。”张志安说。在短视频传播中，人们要的往往不是熟悉，而是陌生的即视感；要的不是文化，而是文化里植入的快乐；要的快乐场景并不是进入一个物理空间，而是在短视频中被人感知到情绪和快乐的场景或情境。在这种快乐的激励下，会产生在场体验的冲动，在场就意味着流量的代入感。自己去打卡，身体在场、社交分享，可以实现快乐加倍。因此，会产生大量人流涌入网红城市的现象。

短视频特点是短平快、可复制，就像前一段时间特别火的“科目三”，大家都会去跳，短视频博主都会去蹭流量。但人们的注意力对特定类型短视频的关注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又会转去另一个题材，所以留住流量非常难，突然爆火的网红城市想一直火下去往往不太可能。

“下一个流量爆点是什么呢？没人知道。”张志安说，因为这个爆点往往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贵州村超的团队之前策划过多个项目，只有村超突然火了，场景本身具有偶然性。但爆点背后有一些共通性，比如快乐的场景、大量的视频、情绪的价值、用力的创意等。

姜燕/摄

辐射

虽然流量终究会转移，但淄博、贵州村超和哈尔滨的出圈带给人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美好，让世界见证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地域文化和民族风情，让国人再一次看到家人们的淳朴和热情，感受到传统文化的美好。

出圈也不断激发人们的创意。“小砂糖橘”们还没有回到广西，广西发出的感谢砂糖橘和哈尔滨的蔓越莓已经挂着大红的条幅，在高速上双向奔赴，让全国人民在春节前感受了一把跨省串门的喜悦。流量带来的经济价值也体现在两地的互动上，哈尔滨马迭尔即将联名广西砂糖橘，推出砂糖橘口味冰棍和砂糖橘果粒冰淇淋，广西与哈尔滨签订了水果推广合作协议，多个旅游景区也在春节期间向东三省人民免费开放。

城市间的互动效应还在不断扩散。淄博文旅副局长主动与哈尔滨对话，淄博的商家烧制琉璃雪人、冻梨在网上直播热卖。山西、河南趁热结成旅游“搭子”，豫晋六城114家A级景区门票互免。

网上有人说，如果有一天，各个城市变成亲兄弟一样有温度，那多好。

在一次又一次的城市出圈中，人们也看到了改变中的管理者风貌，他们追热点，懂流量，在为城市出圈而努力，创造出宽松的气氛，让人们愿意去分享和体验，感受快乐、分享快乐，甚至自己也下场，成为流量制造、体验快乐的一员。

回归平静，一样坦然。出圈让人们看到彼此城市的美好，默默地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在二楼平台看到的美景，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空气透明，绯红的晚霞弥漫了整片天空，冰雪世界中的灯次第亮起。”在冰雪大世界，孙泽旻带着神往的眼神描述着这片土地上的无限美丽。

新民晚报记者 姜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