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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艺评丨看穿生活的真相但不说破——评张怡微《哀眠》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胡诗杨     编辑:沈毓烨     2024-01-27 13:16 | |


这些幻象遍布在日常生活、人际关系、情感表达的方方面面,它们太过普遍,以至于我们习焉不察。但张怡微用一颗敏感的心,洞察了世态人情的秘密。她清楚地明白,这些看似温情脉脉的关心、拥抱、表白,不过是人们的表演。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在有血缘关系或无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之间,在朋友、伴侣之间,多多少少都存在着虚与委蛇的一面。

从二十年前在新概念作文大赛年少成名起,再到近年来的家族试验书写、社交媒体一代的书写,张怡微始终以一双“早慧”的眼默默观察着世情生活的法则,也在小说创作里辨识人际关系的复杂面向。如《蕉鹿记》中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伊丽莎白》里白莹在面对狄三迟来的求爱时触发了手机App报警,《度桥》里表情包研究者在探讨人类生产过剩的爱与欲望,却解决不了现实中的情感难题。还有以分组可见的形式排列友谊的等级,在微信朋友圈互相点赞以维持表面上的和谐,等等,这些都是独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修辞表达,以社交媒体表演亲密和疏远,也是这个数字时代独特的情感生活。张怡微以一种犀利又无奈的笔调刺穿了爱的幻象。

这些幻觉一样的当代都市生活体验,张怡微却偏偏借助古典标题来暗示。“蕉鹿记”和“樱桃青衣”这两篇小说标题分别出自《列子》和唐传奇,都与梦境有关。故事里的人们要么把真实的事情看作梦幻,要么把梦中的事情当作真实,以至于真假难辨,如梦似幻。有趣的是,这几个标题在小说正文中几乎只字未提,全凭一种迂回含蓄的方式在文本内外形成遥远的共鸣。

这些标题或许是文字游戏,但更为重要的是,张怡微在小说中让我们看到,在幻梦一般的美好表象之下,事情的真相往往是促狭的、尴尬的、棘手的。这些真相的发现者通常是小说里的叙事人。在《哀眠》收录的十二篇短篇小说里,每一篇都有一个清醒、孤独又敏感的人物,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全都心思细腻,一句简单的对白都能在他们心里来回激荡,一个表情的细微差异都能被他们精准捕捉,从而辨别出言外之意,感知到情绪的微妙落差。

可以说,张怡微的小说是为“高敏感”体质的人群代言,她总是能用“显微镜”看人的情感波澜。在这面“显微镜”之下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爱的真相是不爱,生活的真相是生活得一败涂地,记忆的真相是面目全非。疾病的恶化、亲人的离世、家庭的重组、漂泊于两岸的身份焦虑,都是结痂一般的创伤体验。张怡微熟稔地运用心理独白的艺术串联起记忆碎片,将这种创伤心理书写得有切肤之感,如《宿鸟记》里港漂女孩在亲密关系中的不安感、《樱桃青衣》中在两岸漂泊的无根感、《过房》里过房儿子老夏不被家庭接纳的孤独感。正如小说集标题《哀眠》所暗示的,每个人都在挽歌的氛围里蒙上了一层哀愁的基调。

而张怡微在部分篇目里却采取了一种幽默、俏皮的语调,她用漫不经心的方式抖落事情的真相,如同朋友之间开玩笑一般。当一位脱发的女性患者被赞美乐观时,她写道,“其实这是假象,如果一个人有更巍峨的焦虑,失去头发又算什么呢?”这样的反问令人莞尔,又不禁感到心酸。又如同名短篇小说《哀眠》里,一个“电灯泡”的尴尬体验都糅合在了轻快的叙事腔调之中,亲密关系之间的苦恼都包裹在了诙谐的自嘲之下。这种举重若轻之感是张怡微小说的一大叙事特色,也是她小说独特的气质和风格。

不过张怡微并没有止步于自嘲,当她以一颗敏感的心灵辨识出生活中的幻象,并发现赤裸的真相之后,她引领着她笔下的人物认识了生活更复杂的一面。与早年作品相比,她小说中的叙事人成长为了更成熟的主体,愿意承认、接纳生活中的谎言,并领悟到百分百真实的生活是难以过下去的。为此,他们甚至开始纪念谎言。说来多少有几分荒唐,但也恰恰昭示了生活的本质——如果说真相是生活的必需品,那么谎言与表演也同样不可或缺。在小说集《哀眠》中,最令我触动的场景有两个,一个是在小说《免疫风暴》里,女儿在海员父亲离世以后,选择站在父亲这一边,和他一起说谎,通过一块块纪念币来编排他的传奇履历,包装他们残缺黯淡的人生。另一个是小说《蕉鹿记》的结尾,女儿有时觉得母亲是爱她的,有时又觉得母亲只是寂寞、羞愧、惘然,她甚至有一点怀念那次饭局上假装出来的热闹,在带有表演性的爱意里她似乎也寻觅到了一点温情。正是这种微妙的情绪读来格外动人,我们也得以跟随情感的神经末梢深入生活肌理,对生活的立体性与复杂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小说集《哀眠》中常常出现的一组词是“看穿”与“不说破”,张怡微也时不时嵌入警句——“真相和想象力作比较,永远是苍白无聊的。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道理,但更多的时候,说破它没有任何意义。”正如有些谎言没有必要去戳穿,有些幻象也不必去较真。承认父亲的虚荣与逞强,与接受他的爱意,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

在这样的顿悟下,张怡微为她笔下的人物寻找到了一条出路,那就是“带着症状生活”。这让我们想到了加缪的经典名言,“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这不仅是近年来她对疾病叙事与创伤书写更深一层的体认,也是她小说气象的一次开拓。她具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更成熟的立场,也因此能够抵达一种更复杂的生活真相。(胡诗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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