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强：洁白的哈达

梅朵走在前面，益西措跟在后面，端来一只锅，放到桌子上，在梅朵的招呼下打开盖子，酥油茶的香气长了腿，满屋子飞。益西措分别给大家盛一小碗，每个人接过碗，都向小姑娘颔首道一声“扎西德勒”。小姑娘有些害羞，脸颊绯红。也难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人。

益西措是梅朵的女儿，今年20岁。那年，梅朵在藏区旅游，看到很多孩子生活穷苦、失学，难受极了，反复掂量后，她毅然辞去公职，从安徽安庆奔赴四川甘孜藏区，在草原上四处寻找失学的儿童，把他们引到学校读书。那时，高原上的艰难、凶险对于内地人来说，远超过想象，梅朵起先也有过动摇，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一直坚持了16年，直到前几年脱贫攻坚取得重大进展，藏区面貌发生巨大变化，她才稍稍放了心，带着满身伤病，告别她的孩子们，返回安徽老家。

在老家的这几年，梅朵一直牵挂着孩子们，孩子们也都牵挂他们的妈妈。很多孩子没有手机，太想念梅朵妈妈时，就会向老师借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梅朵有一次在电话中咳嗽，电话那头的孩子立马哭着问：“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梅朵后来即使病得没有力气说话，也会强打精神，像当初在草原上一样，大声说话，朗声大笑。前年底，梅朵感染病毒，一连几天几乎没进食，益西措给她打电话问候，她实在装不出气血满满的样子，益西措听出妈妈的有气无力，哭着说：“妈妈，你要是不在，我就出家了……”

益西措是个孤儿，梅朵遇见她时，她才两岁。梅朵经常把她抱在怀里，低头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亲吻她小小的脸颊，后来一直带着她，就像妈妈带着女儿。前两年，益西措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第一个报告的就是妈妈。这回哭的是梅朵，真正的喜极而泣。

益西措一直想要来安徽看看妈妈，终于筹齐了路费，趁着寒假来了。临行前，她把酥油小心地放进包里，一路辗转，带给了妈妈。梅朵说，你要先煮一锅酥油茶，送给几位叔叔喝，他们帮过你们，也帮过我。可怜的益西措刚到安庆，就因水土不服，感冒、发烧，脸上长了很多痘痘，但她还是按照妈妈的要求，花了一个多小时，煮了一大锅酥油茶，一一端给几位叔叔。

献了酥油茶，益西措又拿出一条哈达，此行她还有个“使命”——她的朋友登珍翁姆委托她的。

去年，登珍翁姆生病，梅朵妈妈知道后心急如焚，向陈斌医生求教，陈斌指导了一番之后，又拿出一笔钱让她转交孩子，孩子病愈后，一直记着陈斌医生的名字，得知益西措要去安徽，从家里取下一条挂在唐卡上的哈达，从金沙江边翻越几十里山路，找到益西措，让她一定要当面献给陈叔叔。益西措接过哈达时，没吱声，但心里嘀咕：这条哈达太旧了，怎么能给陈叔叔呢？便在去机场的路上买了一条新哈达。

益西措拿出那条崭新洁白的哈达，陈斌俯身，益西措恭恭敬敬地把哈达围在他的脖子上，说：“这是登珍翁姆献给您的。”

那天晚上，喝完酥油茶，开始吃饭，一向满嘴跑火车、喜欢搞笑逗乐的陈斌一反常态，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他脖子上围着的哈达白亮亮的，眼睛却一直是红红的。（魏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