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留下那条泥泞小路

跟大自然相处时，常常要记得是不是可以做一点退让。

那天在村里，有人带我们去看村庄的建设。田野里一排高科技大棚，路边栽好了金边石菖蒲、红花酢浆草，靠近水渠边种下了一排高大的樱花树。“明年春天，就可以来这里看樱花了！”

樱花树下，沟渠整修也在进行，工人们正把沟坎砌得整整齐齐。田边的一条道路，原来是泥泞的小路，未来也有可能铺成漂亮的游步道。

“啊——”同行的插画师发出一声惊呼，“不要……”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声音更轻了，“能不能留下那条泥泞小路？”

这让我想起前不久在京都，在鸭川旁边散步。鸭川是京都的重要标志，也是一条长三十多公里的一级河川。这条河水看起来并不深，但十分清澈，也许是秋天的缘故，我看到的鸭川，不过像是随意可以挽起裤脚涉流而过的清浅小溪。京都的本地人很喜欢鸭川，外国游客也喜欢来鸭川的两岸走一走，或是骑自行车，跑步。阳光很好的下午，总是有许多人坐在岸边的斜坡上，三三两两地聊天。

那次去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鸭川岸边的漫步道，中间最宽的部分居然是泥巴路。泥巴路并不平坦，还铺着一些小石子。泥巴路的两侧，倒是铺了大块的石头，石头也并不拼合紧密，石与石之间长满了野草。石头路的旁边，就是河岸斜坡，同样长满了草。我在岸边草地席地而坐，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京都本地人最爱走的道路，居然就是中间的泥巴路。

老太太骑着自行车过来，走的是泥巴路。姑娘们穿着裙子和帆布鞋，也走泥巴路。你可以留意到，走在铺着石子的泥巴路上，脚步一定会带起尘灰。尘灰飞扬，落在裤腿和鞋子上。如果想要干净，完全可以走泥土路两旁铺着石块的路。过一会儿，又有年轻妈妈带着姐弟俩过来玩，两个孩子就在路上奔跑追逐，尘土飞扬，不亦乐乎。

在京都当地住了几年的朋友说，就是这样，京都本地人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泥土路。要是下了雨，这条路也会变得泥泞，人们就会走两侧的石头路。但只要天一晴，路面干了，人们还是爱走泥巴路。好像当地人偏爱泥土一样。日本的学校操场，沙土操场也是极其常见了，甚至很多历史悠久的公园，至今都是砂土路面，并没有硬化。“或许，人走在沙土路面上，会比水泥路面更有亲近自然的感觉吧。”

从田间回来，插画师问：“能不能留下那条泥泞小路？”这一片田野，未来可能会有很多中小学生走过，他们走过一段路，走进高科技的大棚去看作物的生长，也能学习育种或栽培的知识。如果有一条泥巴路留给孩子们，下雨天可以踩一踩水坑或泥巴，晴天可以踢一踢石子，也是一种特别的记忆吧。田野原本是自然的，那就留下一小部分田间小路，留给自然，也留给野草和泥泞。

松软的泥土路，真的是很难得了。水渠边的小路，未来有可能会变成漂亮的游步道，只是，我们身边并不是缺少一条那样的游步道。城市的道路与公园太常见了。而我们要知道，田野并不是只有人来人往，还应该有露水、蚯蚓、杂草、野鸟、篱笆、庄稼，应该有落叶、松针、花瓣和尘土飞扬。自然不是一片单一的公园，其实它更应是一片旷野，那里杂草丛生。留下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其实是提醒我们自己，在跟大自然相处时，常常要记得是不是可以做一点退让。

曾在网上读到一篇文章，《不然你搬去鸭川啊》。我觉得这个题目很好，说不定有一天你也可以说：“不然你去走那条泥巴路啊。”（文/图 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