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汤朔梅：还是人有办法

　　一个人，其实只要信奉一句励志的话，并坚持不懈地奉行下去，必定终身受益。发小二学就这样。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还是人有办法”。

　　二年级时有篇课文《还是人有办法》。我们熊孩子只会调皮捣蛋，背课文总背前忘后，背后忘前。二学也许是背得多了，一直记住那句反复的“咏叹调”，且一生受用。

　　二学这家伙，除了读书，没有难得住他的事。一次划着小船挖蟛蜞，大泥的铁锹掉河里，那是要被大人吃生活的事。大泥是哭囡，河深水急，我们不敢下，大泥哭了起来。二学说了句还是人有办法，就脱去牛头裤，一个猛子下去，找了回来。二学爸妈是船民，他天生好水性。

　　牧场里的水蜜桃熟了，我们想偷了解馋，可又怕老皮。老皮是兽医，镶了一颗金牙，一笑瘆人。这倒罢了，关键是他腰间皮夹子里，别着一把给猪膫子的小片刀。那刀铮亮。我们看过他操刀，让人头皮发紧。每见我们捣蛋过头，老皮就将皮夹子拉到前面。我们想到小猪，立马逃之夭夭。我们一般不敢去牧场，可桃子太诱人了，想着就流口水。

　　二学说，还是人有办法，我们把老皮支开。怎么支？叫夜壶谎称十三队牧场要膫子。那是离牧场最远的队，即便发现上当再往回走，我们也得手后撤退了。叫夜壶是有道理的，夜壶的父亲与老皮是抗美援朝的战友。即使穿帮了，也不会对夜壶怎样。夜壶先是不肯，可禁不住水蜜桃诱惑。那次居然得手了。不知老皮是否发觉，但从此见了我们，总是皮笑肉不笑，朝二学眍一眼。二学皮厚，故作若无其事地吹口哨。不过有一次，二学得了疟疾，二学的父母从船上上岸，请老皮帮忙打针。那次，老皮说玻璃针管打碎了，只有给猪打针的铁针管。那针不但长，还粗好几倍。他故意当着二学面，将药水吸入。随后对准二学的瘦屁股，狠命扎进去。二学像小公猪般嚎叫。可第二天烧就退了。二学说，那是老皮趁机报复，姜还是老的辣。自此，增加了一重敬畏。

　　我们那时都没零花钱，可橡皮筋、香烟牌子、腰菱……诱惑特多。手痒，嘴馋。咋办？二学嗫嚅，还是人有办法。机会来了，老达财的母羊发情了，老达财行动不便，托夜壶牵去老皮牧场里配种。二学说，别让老皮知道。趁老皮的公羊在外面吃草，牵过去一下就完事。这样，我们落下了五毛钱，一下子大阔，买了许多吃的玩的，还平生买了第一包生产牌烟，装着大人的样，像模像样抽得呛出眼泪。没缺损什么，老皮一点也没发觉。

　　那都是熊孩子干的熊事，上不得台面。说件长脸的事。

　　那年头流行呼口号，“坏人”挂牌子。那天，老皮挂着牌子经过，他不再神气。瘌痢头司令在我们面前显摆神气，老皮低着头。瘌痢头司令叫停，让他呼口号。没想到老皮呼反了。瘌痢头司令跳上去揎了个耳光。老皮颤栗。二学上前问瘌痢头，老皮呼了什么？瘌痢头重复一遍。二学高声说，大家听到了噢？瘌痢头分辩说，那是我学给你听的。二学说，我没听到他说，只听到你喊。瘌痢头知道那是个套，可有苦没处说。二学说，要么都算了，否则……二学没说下去，可瘌痢头懂的。二学解了老皮的围，这事就此默起。否则老皮不知怎样后果。老皮自然感激不尽，说二学脑子好使，有种气。老皮解密此事，已是“摘牌”后的事。船民本不受当地人看重，可自此，村里人都对二学另眼相看。

　　老皮说得不错， 二学确实遗传了他祖上船民的品性，讲义气，敢斗狠。小学毕业后，我们就分手了。他拜了个师傅，学修鞋、修伞，摊位放在街边。我们放学后，总去他那里逛逛。他手头有活钱，买了吃的，一起分享。不过那时，他已不再说还是人有办法了。

　　还有件事得说一下。一天，他没生意，无聊地看着喧嚷的街市。忽见两人正追打一个小年轻。二学不问青红皂白，放下家什，上前就把那两人打倒。结果，那两人正在抓小偷。关进去后询问，他说我哪里看得出是小偷？还以为是流氓斗殴，二打一不公平。二学下手重了，致使那两人鼻青眼肿，结果被关了两个月。

　　二学出来后不再重操旧业，而是做起了生意。听说他曾干得不错，赚了些钱，盖了新房，讨了个本地人做老婆，生了个儿子。二学除了读书不行，他特重义气。只要朋友，就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许多年后，我去一小区看朋友，一保安出来拦住。二学！多年不见，脸上写满沧桑。他揎了我一拳。问起生活状况，他说独身，儿子考上了公务员。他以门卫室为家，常年吃住在里面。因为二学在，小区里少了许多打架斗殴的事。

　　我想安慰他几句，可他扔了烟头，做了个跟我击掌的姿势，冒出一句：还是人有办法。然后挤挤眼。（汤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