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夏浒迢：少年的烦恼

编者按：卡尔维诺说，经典就是你常常听人们说“我正在重读……”的那些书，而绝不是“我正在读……”的那些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阅读感受，也有属于自己的经典，那些在不同人生阶段重读的书自有特别的魅力。

近日整理旧书，发现那本陈旧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的中篇小说，薄薄的一本小说，却是这位大诗人写作生涯中影响最大的书。二百五十年来，有多少少男少女曾被这本书迷醉感动。每个读过这本书的少年，也许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上小学四年级。书是借来的，借书给我的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先生，知道我喜欢读书，常常借书给我看。我在他的书柜里发现这本书，觉得书名很吸引人，少年的烦恼，会是什么烦恼呢？我也是少年啊，书里的烦恼，会和我的烦恼一样吗？我向他提出要借这本书，老先生摇了摇头，笑着说：“这本书，你过两年再读吧。”为什么要过两年读？我觉得奇怪，执意要借这本书。老先生拗不过我，他知道我从小喜欢读书，也读过不少外国文学作品，就从书柜里抽出《少年维特之烦恼》，很郑重地交给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读这本书，你要动动脑子，不要急着学那个维特。”

这本书对我的吸引力，超过了我以前读过的外国文学作品。书中那个“我”，娓娓道来，细致入微，对周围的世界，对美丽的女性，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好奇，让我这个刚刚十岁出头的男孩感到新鲜。书中有很多大胆的描写，读得我脸红心跳。

读这本书，还惹出一场祸来。那天上学，我的书包里带着《少年维特之烦恼》。上语文课时，忍不住拿出来，把书摊开在课桌下面，偷偷地看。给我们上语文的是一个很严肃的中年女老师，讲课乏味枯燥，我不爱听。那堂课的内容，我已经没有一点印象。我沉醉在书中那个“我”讲述的故事中，老师在讲什么，完全没有听见。老师发现我不在听课，低着头偷偷看书，就悄悄走到我身边，突然伸手抢走了我的书。她并没有立即训斥我，拿着缴获的书就往讲台走。走到讲台上，她看了看书的封面，眉头紧锁，嘴里“哦”了一声，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目光如剑，嘴里发出和她的目光一样尖锐的声音：“混账东西，不好好听课，偷看这种黄色书！”语文老师把书举在手里，不停地挥动着，好像要把书扯碎，她尖锐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小小年纪，就想着谈恋爱，满脑子黄色思想！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死！是自杀！”

看黄色书，那还了得，教室里顿时炸翻了锅。众目睽睽之下，我变成了“犯人”，其他班级的老师和同学也应声到我们教室门口看热闹。这是我少年记忆中难忘的一天，羞耻和烦恼，纠缠了我很久。

这件事带给我的烦恼，不仅是课堂上的尴尬，还有后续。书被老师没收，我无法向借书给我的老先生交代。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老先生家，把发生在课堂上的事告诉他。老先生是非常开明的人，他听了并不生气，摸着我的脑袋说：“没关系的，你没错，你们的老师错了，把这样的书称作黄色书，她不配做语文老师。”

现在，翻开那本陈旧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记忆中那段往事，异常清晰地重现在我的眼前。打开的扉页中，又看到了歌德那几句著名的题诗：

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洁至纯；

啊，怎么从此中有惨痛飞进？（夏浒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