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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遨游辞海的巢峰,在95岁时远行了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李伟国 杨柏伟     编辑:史佳林     2023-01-08 14:34 | |

今日(1月8日),著名出版家巢峰在上海去世,享年95岁。巢峰先生90岁时,“夜光杯”曾做专题,旧文重读,以表哀思。

此生遨游辞海

李伟国

巢峰,上海辞书出版社原社长兼总编辑,兼任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总编辑。从1942年6月参加新四军开始,他的职业生涯已达七十六年,而在其中的四十多年中,他主要做了一件事:修订《辞海》为主的辞书出版,精益求精,与时俱进,硕果累累,名扬天下。如今,只要身体状况许可,他仍然会去上班,指导正在进行的《辞海》(第七版)的修订工作。

巢峰,豪爽热情,敢想敢说,敢作敢为,勇于担当,常常怒目圆睁,拍案而起。巢峰老是一位快人,一位强人,一位奇人,他的遗闻轶事极多,今试述数事,献给读者,并为巢公寿。

快人快语,从不拖拉

1996年五月的一天,王元化先生邀集一些出版社的老总在衡山饭店讨论《古文字诂林》的编纂出版事宜,我代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席。刚找了一个离主席稍远的位子坐下,旁边来了一个人,我一看,这不是巢峰同志吗?(因为巢峰是老革命,大家都习惯称他为“巢峰同志”)当时我已被“组织上”告知,将调到上海辞书出版社接替巢峰当社长。“巢峰同志,你好!”我伸出手去,巢峰见状也伸出手来,“你是——”我赶紧掏出名片,并自报姓名,“哦,你就是李伟国啊!”一口苏北话,“李”读得像“雷”,“国”字是入声,念得特别重,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得大大的,近乎圆形。一望而知,这是一个爽快人。

星期天夜光杯·封面人物

过了两个月,我去辞书社报到了,巢峰当着全体班子成员的面大声说:“今后,班子会议由你主持,党委会议由我主持,党政联席会议我们轮流主持。”当时他68岁,做党委书记,我48岁,做社长,从此朝夕相处,互相尊重,成了忘年交。然而我们这对“忘年交”也有点特别,无论是在二人间的谈话还是班子会议中,常常意见相左,争论激烈,但一旦达成一致,或互让一步,保留意见,则全力以赴,共同去做,心中不存芥蒂。

巢峰处事明快,办公桌桌面上日日清,文件、文稿,决不积压。我们都长期担任上海市出版高评(审)委评审专家,每次接到大捆评审材料,我总是先问交卷的最后日期,不急着看,要见缝插针,有时还会拖到最后一天,而他呢,第二天就吩咐秘书送走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熟悉出版界人才情况,居高临下,驾轻就熟,不喜欢拖拉。我与他一起参加过多届的评审会,他的发言,总能抓住关键。

1999年,巢峰再次向局里提出卸去书记职务,局里终于同意了。于是他的办公室里开始忙碌起来,我进去一看,原来是在请人整理书籍。过了几天,他来跟我说:“给我安排个办公室,我先搬走,你可以搬进来。”我说:“急什么,你现在还是书记,不能搬走。”他说:“迟早要宣布,我先搬走吧,你的办公室太嘈杂,已经委屈你好几年了。”我还是不同意。不料他利用“职权”召来总务科长,要求立即派人清理楼下的一间空屋,稍作装修,做几个书橱。过了一个月,巢峰搬走了,我有些怅然,好在走到楼下也不远。

强硬坚决,气场强大

巢峰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这一点谁也不会否认,但我在这里说的“强人”,还有一点果断强势,不容分说的意思。

《辞海》修订工作真复杂,特别是在经三审发稿以后,原稿先需要组织二十余人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进行排序,然后一边请二十六位专家分组通读,一边交排版公司输入。第一批校样来了以后,又进入校对、专项检查和配图的漫长过程,除了原稿以外,二样、三样、四样也都要通读,除了初样以外,二样到五样又都不同程度地需要作专项检查,而图片配置和版面设计又穿插其中。由于《辞海》篇幅巨大,初样未齐,后样已到,于是各样的通读、专项检查、配图、校对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会同时交叉进行,承担这几项工作的人都会对原稿或校样进行修改或提出疑问,这就又需要有人作总处理,《辞海》(1999年版)的修订,参与总处理的有巢峰、鲍克怡、徐庆凯、周明鉴和我五人,每天一百多页。每一批稿件或校样处理完后,又都要过录退厂。这样,社内社外有二百多人在同时为《辞海》工作,用巢峰的话来说,这是大兵团作战,必须有条不紊,一环扣一环,有时是限时限刻,立等可取。如果有某一环节出了问题,又必须迅速解决,否则会影响整个进度。从1998年年初开始一直到1999年年中,这个过程延绵十八个月,要想一点问题也没有,这只能是美好的愿望。所以在这一段时间里,巢峰和我是组织者、终审者,又是救火员。我们每两个星期就要开一次会,检查进度,汇总情况。

有一次,厂方的电脑出了差错,一部分工作要重做,耽搁了进度,各路骨干聚在一起研究对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进度抓回来,我主持会议,准备作出妥协,把整个进度往后挪,轻声向巢峰征求意见,不想老巢大喝一声:“不行!一定要在两个月里把进度抓回来!否则到规定时间出不了书,怎么向市委交代,怎么向读者交代?”于是大家就只好再想办法,到后来是半天半天、两小时两小时地抠,最后终于解决了问题。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巢峰的不容分说,这么大的工程,时间一拖也就拖掉了。《辞海》从1979年版、1989年版到1999年版,每次都能在国庆以前准时出版,创造了世界上大型工具书准时修订准时出版的奇迹,巢峰在其间起了很大的作用。

事实说明,巢峰的果敢决断来源于对大局的判断。进度是有弹性的,有时太循规蹈矩,斤斤计较于具体细节,反而会误事。

1992年,巢峰在“两江总督”(上海人民和上海辞书两社社长)任上,当时社会上股市开始热起来,两社员工纷纷入市,少数人发展到上班时间外出炒股,无心做事。巢峰以为,不狠刹上班时间炒股之风,社将不社。他在班子会议、中层干部会议上反复讲,但效果不明显。他一个个找有关人员谈话,还是无大效。于是他决定召开全社大会,在会上,他讲得斩钉截铁:“要在社里上班,就好好做事;上班时间炒股,绝对不能允许;如果上班一定要炒股,就请辞职!”结果有几个员工真的辞职了,而其他人上班炒股之风被刹了下来。巢峰之强硬,于此可见一斑。

果敢正直,豁达潇洒

巢峰与人初次谈话,常把“我不是科班出身”挂在嘴上。但我早就听说,巢峰勤奋好学,少年时代,读过许多古诗文,二十多岁调上海人民出版社担任副总编,曾苦读马列著作和经济学著作,后长期担任上海市经济学会会长,还写了不少文章,提出关于出版经济学的许多新见解。他精通编辑业务,在《辞海》的编辑过程中,制订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形成了工具书质量保障体系。

巢峰擅演说,说话铿锵有力,出口成章,还不时使用一些古诗文名句,极富感染力和煽动性。他常说的大型辞书出版工程是“三分编辑,七分管理”、一个单位的好风气“成之三年不足,毁之一旦有余”等等,社里的员工几乎人人能背诵。

有一天,一位编辑拿了一幅表现刘备三顾茅庐的画给巢峰看,巢峰随口吟道:“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编辑大吃一惊,急取画中小字题款核对,居然一字不差。

人们也许以为,巢峰身居管理岗位,一定样样都管,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他们不知道,巢峰不分管任何一个具体部门,包括一般人认为必须由一把手亲自管的人事和财务在内。巢峰主要是用好人,每一个关键岗位,都有他信得过的人。就说财务吧,当他从人民社回到辞书社的时候,就带回了一位顾问老金,此公比巢峰还年长,精通财务,思路清晰,忠心耿耿,巢峰需要知道什么,他就能讲清什么,巢峰本人当然也就不需要去花很多时间具体研究报表了。

做领导当然忙,巢峰不能例外。但巢峰又是潇洒的。

他准时上下班,几十年如一日。准时上班不是难事,能准时下班就不是我等所能做到的了。事情一大堆,似乎永远做不完,员工大多下班了,社内渐渐安静下来,正是处理稿件、小结今天、计划明天的好机会。但巢峰不,他一般是铃响即走人,不再逗留。如果下班时还在开会,他会坐立不安。他认为下班就是下班,不必拖延时间,事实上他确实也没有非在下班以后处理不可的事。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有一天下午三点,我有事找巢峰,却被告知他已经回家了,我问巢峰是为什么事早走的,是不是身体不适,大家都说不清楚。第二天,我看到报纸上常昊赢棋的消息,不禁哑然失笑。巢峰酷爱围棋,而且是业余高手,这大家都知道,下班以后,是他找人下围棋的时间,谁也不得侵占。那天下午的围棋比赛直播,实在太诱人了,巢峰怎能不看?劳逸有度,不打无谓的疲劳战,干就是干,玩就是玩,也许这也是巢峰至今仍保持着旺盛的思想活力的秘诀之一吧?

巢峰老了,但思想决不陈旧,他最近几年提出的新观点,仍然振聋发聩。

巢峰的著作,除了四部有关经济学和出版学的专著以外,还有《品德三字经》和《品德千字文》,朗朗上口,富含哲理,比如其中有:“内正其心,外正其容;内无妄思,外无妄动。言必以理,行必以绳;无愧于天,无怍于人。”他自己是已经做到了的。他很珍视这两部书,《巢峰品德修身读本》(书法诵读版)就是这两部的合集。

巢峰过去喜欢抽烟、喝酒,现在烟早就戒了,酒也不多喝了。但关于他喝酒的轶事,还在流传。

有一次,他在中国香港,香港联合出版集团副总裁黄毅先生请巢峰喝酒,喝的是巢峰不常喝的白兰地,开始时两人谈笑风生,两瓶过后,巢峰毫无醉意,以为可以得胜回朝了,没想到黄总又从桌下拿出一瓶,“好,再喝!”当第三瓶喝完的时候,巢峰支持不住了,他顽强地坚持着,终于无法抵挡,慢慢倒了下去,倒下之际,吐出了这样一句话:“黄……黄毅倒了没有?”第二天,他还不忘记告诉黄总:“昨天喝的是白兰地,不能算数。下次请你到上海喝五粮液!”巢峰之倔,巢公之不服输,也是一奇。

巢公,找机会再和你喝一次酒。‍‍

(新民晚报2018.07.22)


他不是“一霸手”

杨柏伟

7月22日星期天夜光杯封面刊登了李伟国老师写的《巢峰,一生傲游辞海》。巢峰老师和我父亲的年龄差不多。1989年7月底,我走进辞海(我们这些老员工对上海辞书出版社的简称)大门时,他是我们的社长兼党委书记,他就是象棋盘上坐镇九宫的大元帅,我是一个年龄最轻的小卒子。

对于巢老师,我是有敬畏感的。他爱下围棋,但和我们这些小年轻一般是下不起来的,我只被他赐教了一盘,他是快棋手,也好杀,那一盘我们杀得还挺激烈,最后我输了。

极其偶然的机会会和巢老师聊几句,聊的不是书稿方面的事,而是一些棋闻趣事。但是我从来不敢问他是不是看过我编的一些棋书,我相信他是会有兴趣看的。

2006年我即将离开辞海,一天中午碰到巢老师,此时他已经不再是社长,他问我:你也要走啦?我一时无语。

前两年在上海书展现场碰到巢老师,他是认得我的。可是去年在辞海再见到老人家,我握着他的手向他自我介绍时,我知道其实他已经记不得我是谁了。那天是为刚去世的徐庆凯老师召开的追思会,巢老师的发言很长,情真意切。我不得不佩服:此老实在了不起。

伟国老师是巢老师的后任,他是一位学者型出版家。年龄上,巢老师大我三十九岁(而且我俩的生日只差了三天),李老师大我十九岁,前者无疑是威严的父辈,后者除了是儒雅的良师,又像温厚的长兄。他们都是“一把手”,但不是“一霸手”,所以在他们的麾下,精兵良将有施展才华的天地。我这个小卒子能练出一身粗笨功夫,也是因为有较多实践的机会。辞书社是我的母社!

伟国老师的这篇文章,我可以说是幕后推动者,自然也是第一读者。我们今天说的“不忘初心”,巢老师就是一个范例。

(新民晚报2018.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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