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三分入木七分情——析小剧场话剧《期限》的表演

话剧《期限》，其起因来自纽约一男童失踪、三十多年后才真相大白的事件。这个戏编述了一对父母在漫长时间里的等待。一位迷失在时间里的母亲，一位藏匿于记忆中的父亲，一位游离在感情外的女儿。20年过去了，他们将如何释怀？他们将如何面对失去？作品所呈现的正是一个在没有期限的渺茫中执着等待的故事，以一位记忆停滞的母亲为关键人物，在经历孩子走失的重创后，她和她的家庭在重大的打击下的崩溃。《期限》以细腻沉稳又不失幽默的笔调，将现代人心中那些刻骨铭心的、难以释怀的情感，淋漓鲜活地呈现在舞台之上，在克制和留白之间与观众交流。

一场无间断的演出，足可证实台上三位学院派演员的艺术实力，尤其是田水把一位深陷痛苦回忆深渊不能自拔、迷失焦虑无奈却还抱有一丝幻想的母亲，表演得真诚精致动人。

《期限》的故事在一个乱糟糟的家庭环境里展开，到处都是贴的便签、破败的收音机冰箱、满屋子成捆的旧报纸和揉皱成团的废报纸。由田水饰演的主角母亲出场了，她去美国旅行才回家。不断地剪报，试图从报纸上寻找失踪20年的儿子的信息。她以近乎偏执的行为反抗着残忍的现实，等待着儿子的回来。她的内里如同奶酪般千疮百孔。

田水演绎一个“不正常”的病态的角色，需要很多看似自然本能的细节行动来表达。如为绿植浇水时的自言自语、不断的打开化妆盒补妆（涂抹与年龄不相称的红色眼影、腮红、口红）、重复打开冰箱门又忘记关上、暴饮暴食、翻剪旧报、哭笑无常、挑选年轻时特别喜爱的衣衫反转来披挂在身上、反复催促老公和他一起提前退休，等等，都仿佛不经意地、本色地表现出这个母亲被20年痛苦时光雕刻后身心发生的异化。在同女儿吵架时，女儿痛诉在弟弟失踪后，常被母亲打骂、受尽委屈，一番话点醒了她，她请求女儿原谅，反复说：“那是些气话，你不该记着的……”丈夫的逝去，母女的谅解，最后这位母亲渐渐回归现实，抹去了脸上的浓妆，给观众带来一束希望的曙光。

田水说：“《期限》并不只是想给观众一剂‘心灵鸡汤’，也不想要每个人看完后都得出一个答案，只希望观众们在剧场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同身受就好。”的确如此。《期限》是一种暗示，一种声音，提醒真实就在前面，任何人遭受再大的打击，经过一定的时间就该释怀，如果无期限地深陷巨大痛苦和无望的幻想之中，对自己、对亲人、对家庭都会带来灾难。

悲伤令回忆痛苦，悔咎让真实扭曲。在《期限》低沉的压抑过程中，由王衡饰演的父亲，则是剧中一个充满温暖的角色。他是父亲，也是丈夫。王衡把父亲的无奈、隐忍和痛惜结合得特别好。对父亲而言，20前儿子的离去，无疑给予他的心灵以沉重的打击。但是，这位坚强的男性以毫无保留的关爱，对妻子百依百顺，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家庭。因为这种“放下”的态度，他被妻子指责“忘记了儿子”，但在戏的尾声之时，观众发现儿子的背影，始终在暗房里陪伴着同样心碎的父亲。原来父亲的思子之情始终没有逝去，同样的是日复一日地哀悼。去世前，他还把儿子走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妻子减轻自责。这是一个大写的男人。

相比夫妻、母子、父子关系，母女关系或许是《期限》中最“真实”的一组情感互动。朱杰在剧中扮演了不被母亲认可的女儿，她告别了以往观众心中优雅知性的形象，以帅气干练的短发造型亮相，更加贴合了这个家庭里作为女儿的她，想要填补遗憾和空缺的心理。她在话剧《期限》中所带来的表演突破，不仅是形象，还有更多关于表演本身的挑战。

朱杰把和母亲吵架的那场戏演活了。她把昨天母亲对弟弟偏爱的那种嫉妒演绎得非常出色；但她又很可怜母亲，为了让近乎痴呆的母亲清醒，她以犀利的语言，一一戳破了母亲的幻觉；听到母亲发自内心的真诚道歉，最后又蹲下给母亲擦眼泪，自己泪流满面地紧紧地和母亲拥抱在一起。每个细节都演得真实可信。这段戏，让戏的内在逻辑性更加合理，生动地展现了朱杰的表演功力。

三分入木七分情。入木三分，就是刻画人物深刻，演员进入了三人的内心世界；七分情，演员对人物的真情体验，使这个外表杂乱破烂的舞台流淌着亲情仁爱的暖流，并引起了观众的共情。（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