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80后”的青春记忆

我们的父辈中谁没有一段值得记忆的“青春往事”和“爱情往事”呢？

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老了，但这一天，与我同桌吃饭的两位年长者的出现，突然让我感到自己还算年轻：这对夫妇，男的83岁，女的85岁。我一听，则喊他为“叔叔”，喊她为“阿姨”，他们欣然答应。

他们看上去其实一点也不老，尤其是阿姨的满头银发，反而显得特别有神，她的身体里似乎散发着一种异常充沛的精气神。叔叔干练，一问后方知他是解放军医学方面的大专家，当了几十年的研究所所长，在国内相关领域声名显赫。再一问阿姨，人家是20世纪60年代初清华大学的毕业生，退休之前一直在国家航天部门工作，叔叔自然也厉害，是同时期“北医大”的高材生……

但我好奇的是他俩既非同学，更非老乡，一位是江苏人，一位是河北人，专业的差距又很大，为何走到了一起？

没想到我的这一好奇，成为了餐桌上的一顿“浪漫爱情回忆盛宴”——

阿姨说：“我父亲跟聂荣臻元帅南征北战，小时候父母因为打仗不能带我，把我扔在河北农村老家，一直到13岁，北京解放、新中国成立才把我弄到北京城里来。在这之前我就是一个农村女娃儿，只读了半年书，但家务活都会干。我到北京后住在军人身份的姐姐的家里。我13岁插班上小学，可啥都不会。第一天放学回家后，也不知道干啥，就跑到街上看城里人的热闹。第二天上课时，老师问我‘你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反问老师：‘啥是作业？’于是课堂上一片哄笑，后来才知道作业为何物。我羞死了，发誓要好好学习，好好交作业，赶上所有的同学。后来我就搬出姐姐的房间，独自住在她家的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偏屋……用了半年时间把小学所有课本和课程学了个遍。初中时，我是学校的优秀生。快上高中时，我已经有被保送名牌高中的资格了，但班主任说你还是留在本校吧，我便很听话地留在北京毫无名声的‘四十中’。高中毕业时，我与另一个同学考进了清华大学。”

叔叔说：“我家在农村，父母没文化，但我母亲特别支持我上学。为了让我上学，她总想法给我弄最好吃的，但那个时候其实‘最好吃的’就是半碗米饭、一顿野菜下面条而已。我上大学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生活也困难，所以我每个月的生活补贴还要拿出一半寄回给家人，但这种生活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学习。毕业后就到了解放军军事医学单位，一直干到退休。”

阿姨为老伴补充：“他的学习也了不得。自学英语半年，就学得‘呱呱叫’！”

叔叔：“我们那时在学校时学的外语大多数是俄语。后来到了单位，发现外国资料大多是英文的，同事们都能看英文的外国资料，我却不行。怎么办？赶上去呗。我就开始拼着命学英语，吃饭睡觉全是背英语……一直到能够看懂所有英文资料！”

“那你们怎么走到了一起？两人完全不同专业、又不在同一个学校上学？”正题到了，我问。

作为晚辈，问这样的话题是不是有点“过”了？没想到，两位可爱的“80后”竟然爽朗地把他们从未对外人讲过的“爱情故事”给全盘托了出来，并且让我大笑不止——

叔叔看了一眼老伴，骄傲地说：“她年轻时可漂亮了，清华一枝花。我是一般般……”说着，他竟然有些脸红腼腆起来。

阿姨更加骄傲地说：“那个时候我确实长得蛮好看，当然也算不了啥‘清华一枝花’，但我1米68的个头，在女生中算是出众。加上长相也不错，总有男同学追。清华大学本来就是男生多，女生很少很少，我不就成了一群又一群男生的追求对象嘛！但我当时满脑子好好学习，毕业后为国家建设作贡献去。他们越追我，我就越烦他们。这一烦，那俊男生在我脑海里就变丑了……”

“哈哈……”饭桌上哄堂大笑起来。

我指着坐在一旁的叔叔说：“你不会是因为看着当时的叔叔长得不咋样，就反倒喜欢上了他？”

这一问，“惹”出问题了！

阿姨侧头看了一眼叔叔，撇了下嘴，笑笑，没说话。

叔叔不服了，说：“我也不是太差！我们医学院里，漂亮女生有的是，但男生少呀……”

我追问：“你的意思是追你的女生也特别多？”

桌上突然静声，相互对视，主要是阿姨和叔叔间的对视……然后是我们同桌人的又一次哄堂大笑。

我再出题：“当初你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情况下，彼此又留下什么印象？”

阿姨记忆好，先说：“好像是北京市召开什么团组织会议上。我是班上的团干部，所以参加了会议，他也参加了那个会。”她指指自己的丈夫。

叔叔点点头，说：“是那次。”

阿姨接话：“后来因为我们班上有个男生长得确实很帅，但我不喜欢他穷追猛打似的追我。有一次我俩到市里开会，那个时候，从清华到市里一般都骑自行车。开完会后，那男同学觉得机会到了，便一直跟着我骑车往回走。我当时心里很不畅，想着怎么甩掉他。正好我想起了在北医大的他，便出了个招，我对那个同学说自行车坏了，要修车，请他先走吧。我还假装下车后弄了一下车链条，并且弄了一手黑乎乎的油……那个同学无奈地说了声‘那我先走了’，便扬长而去。等那同学走后，我便给他打了个电话……”阿姨又指指老伴。

叔叔有些得意道：“我一接电话后，出来一看，这家伙双手沾了油，说是自行车坏了，于是便帮她摆弄了下。其实没有坏到哪儿去，所以很简单地处理好了。就这样，我俩从那时起，就经常约会了，慢慢也有了感觉……”

“哈哈哈！从整个过程看，叔叔是占了‘便宜’。”我“分析”道。叔叔表示不同意，说：“其实我也有女同学追的，而且那个同学长得很漂亮，是上海人呢！”

“不是吹吧？”我有些不信。阿姨出来证明道：“确实是。那个女同学后来成了我们好朋友，经常到我家来聊天。”

“那女同学后来到你家，阿姨你不吃醋？”我笑问阿姨。

阿姨重重地看了一眼丈夫，问丈夫：“我吃过醋吗？”

我们一起看着叔叔如何回答。只见他一笑，说：“她吃啥醋，北方人人高马大，一把就能将人家上海细娘按到沙发上喊饶命……”

“哈哈哈！”又是满堂大笑。

“真有这样的事？”我问阿姨。

她朝丈夫一瞪眼：“听他瞎说！倒是他有时候被我按在沙发上喘不过气来！”

在新年里，听到二老有意思的对话，至少那天的晚餐，是少有的开心时光。原来一对老“80后”曾经还有这么多有趣的“爱情往事”呵。

后来我想：其实我们的父辈中谁没有一段值得记忆的“青春往事”和“爱情往事”呢？（何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