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陶然共忘机

丰子恺先生不仅是优秀的漫画家、翻译家与音乐教育家，而且是风格独具的作家。

丰子恺先生不仅是优秀的漫画家、翻译家与音乐教育家，而且是风格独具的作家。近日读他的散文选集，便被他那内涵丰富、隽永生动的文字所打动，比如其中的一篇《湖畔夜饮》就写得意趣盎然。抗战胜利后，丰子恺居住在杭州西湖畔，某晚，作家郑振铎来访，这是他们历经浩劫、阔别十年之后的首次相聚。两人自然一番畅饮，主客尽欢。酒酣耳热之际，“话声都变了呼号叫啸，把睡在隔壁房里的人都惊醒”。也让作者想起了二十余年前的往事。

当时，郑振铎在上海宝山路的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丰子恺在江湾的立达学院教课。丰子恺以他的三个孩子阿宝、软软和瞻瞻作为主角画的那些漫画——《花生米不满足》《瞻瞻新官人，软软新娘子，室姐姐做媒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都是郑振铎从他家的墙壁上揭下，制成锌版在《文学周报》上发表，进而享誉全国的。有一次，郑振铎拉他去西餐馆吃午饭，餐毕发现自己没带钱，于是丰子恺掏出五元钞票付了账。过了一天，郑振铎来江湾看丰子恺，掏出十元钱要还给他。丰子恺感到又惊奇又好笑，账付过就算了，干吗还要加倍还他？一个定要把十元钱塞进他的西装口袋，一个执意不肯。这时，丰子恺的立达同事刘熏宇（解放后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过来抢过钞票，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店里去吃酒吧。”大家一致叫好。包括夏丏尊先生在内的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开到附近的小酒店，“吃完这张十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

《湖畔夜饮》中的叙述及回忆，从日常生活的角度，将五四之后一代文人的率性纯真表现得淋漓尽致。率真自然，又何尝不是自古以来文人士大夫的一种生活态度乃至人生境界呢？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就可以让我们从中一窥堂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至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憇，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这首诗大约写于天宝元年（742年）李白42岁时第二次入长安之后。相比于开元十八年（731年）第一次进京的郁郁不得志，“诗仙”的二入长安可谓春风得意。他获得了唐玄宗的赏识，被委以翰林待诏之职，为皇帝起草诏书，给玄宗及杨贵妃写宫中行乐词。“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就是诗人以丽词艳句恭维杨贵妃的产物。不过说白了，他的角色只是一个以文学辞章以备顾问的宫廷侍从，一个供皇帝取乐的高级清客而已。天性豪放、风流不羁的李白又岂能甘心沦为达官贵人的附庸。于是，任情适性、醉心于大自然的诗人常常在山水之间流连忘返。某日傍晚，暮色苍茫，山月朗照，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游玩了一天的李白遇到老友、复姓斛斯的隐士，蒙其盛情相邀，两人来到山村中的斛斯家。绿竹中的一条幽径把他引入山人（隐士）屋内，青树的枝蔓轻轻拂动客人衣衫以示欢迎。款待有“酒中仙”之称的李白怎么能少了美酒呢？于是，诗人与斛斯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借着酒兴，两人引吭高歌，歌声与山间的松涛声融为一体。曲已尽，星也稀，真是酒逢知己，且醉且歌，人间欢娱，不过如此。当时的李白虽是玄宗的座上宾，却遭到奸佞小人的暗箭中伤，官场上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让满怀抱负和理想的李白非常别扭。天宝三年，李白被玄宗“赐金还山”，客客气气地赶出长安后，在洛阳结识了杜甫。杜甫在给他的一首诗中写道：“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意思是他在洛阳呆了两年，对那些争名逐利的勾当烦透了。可见，两位大诗人在远离尘嚣、拒绝奸诈、胸怀坦荡方面，相似何其乃尔！

正因如此，李白异常享受摆脱尘俗、悠游山水间的心灵放飞，珍惜与友人痛饮美酒、长歌松风的快乐，发自内心地诉说：我醉了，你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们都把世俗的奸诈与虚伪抛到了九霄云外，其乐陶陶。

苍山明月、绿竹青萝见证了李白的率真与奔放，也见证了人间纯朴的友谊。（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