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沙漠开进的道路异常颠簸。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与盐碱地,草丛一簇一簇,稀稀疏疏,延绵至天边,仿佛在黄昏下埋伏着千军万马。
沙漠对于曾深度探访过撒哈拉、莫哈韦、腾格里、库布齐的我而言,早已失去新鲜感,但当我走进“中国之最”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时,仍被它的广袤与荒芜震撼了,置身其中,本能地心生戒备,唯恐被这片饥渴的大地吞噬。这里没有公路,甚至没有脚印,行至深处便只能凭借指南针加天生方向感。
阵阵忐忑在亢奋的心弦上剧颤,我翻越一座又一座沙丘,无人同行,死寂张开大口吞没了我,只容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脚下的沙沙声,幽深的感知来自四面八方宇宙万物的无声注视……
说来也怪,面对北纬40度上这极致荒凉,我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偷得些许安慰,倘若世界的底色便是如此,那我何必时常伤感,频频目送曾经裘马轻狂的自己那一簇渐行渐远的背影,失落不已。正因活过爱过,见过尘寰烟火,品过人间芳菲,或为荼蘼花火而痴狂,或喜平淡倦于仰望,故而缱绻,流连忘返。然而生于随机而死于回归,生命不过一朵花开的时间及一首诗的长度,本质是归还而非失去。一切生灵及所有生气,终将归还大地。
一阵风沙翻腾而过,远远地,我望见一辆沙漠越野车在沙浪间蛇形蠕动,缓缓朝我驶来,我眯起双眼,逐一辨认车上的乘客,他们专程来接落单之人,正朝我挥手呐喊。
当我登顶盐山遥望天山时,脚下一湾碧波正将大漠分割为苍凉与暖意,那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伊尔羌河畔的胡杨林。我听罢黄沙控诉时间的无情,再听胡杨吟唱生命的丰润,看天空将湖面染成湛蓝,同时将翠绿沉入湖底。而这一切壮美景象终将在余晖中落幕,被漫天的橙红一点一点缓慢地掩埋。
我目送中国大地上最后一缕落日余晖,在天空与塔克拉玛干沙漠即将合拢的拉链缝隙中疲倦地眨了眨,泯然逝去。直到天空与沙漠同色,灭点渐隐,象征着世界尽头的地平线突然消失在眼前。(三盅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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