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晓敏：在黄岭根寻找陈霸先

在浙江松阳县的莽莽大山深处，隐藏着一座“中国传统村落”——黄岭根村。听说，这里居住着一群陈霸先的后裔。对于这位陈朝开国皇帝，我有着相当的兴致，拉起几个朋友赶往这个距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偏远小山村。

一进村落，古树群、社庙、石拱桥、溪流、堤坝、宗祠、民居、小巷迎面而来，他们集体照一般地摆在狭长的山谷中，如同一张张苍老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既沉默又热情。

翻开《颍川陈氏宗谱》，明明白白地记载着——黄岭根村陈姓始祖称二公是陈霸先的后裔。南宋开禧年间（1205—1207），称二公经商至黄岭根，“见其地山迥水绕，文峰叠匕，可以卜筑而居，遂举家迁此而居，就家于是焉”。称二公把家人带到了这个风景绝佳的隐遁之地。在此后的数百年，一代代有着高贵血统的陈氏后裔成了田舍郎，他们在田垄间似乎已经忘却祖上的履历，忘却了帝王后裔的身份，也忘却了祖先澎湃的往事，一切在时光的磨砺中变得平淡无奇。

我们一路寻到陈氏宗祠，八字衙门一般的门楼，宽大的台阶，高高的门槛，灵动的木雕，所有的信息表明了这是一座高等级的建筑。据村人介绍，黄岭根陈氏在明代成化年间曾经出过户部侍郎陈挺，后升迁至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相当于今天的省长。按照规制，出过五品以上官员的宗族，可以建五开间的宗祠，而陈氏宗祠却只有三开间，他们的低调让人心怀敬意。

在宗祠的神龛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块牌位，我依稀辨别出：“钦赐颍川郡吏部尚书后拜丞相封国公陈霸先公加九锡丞进夫人常氏之位”。果然是陈霸先！明明是皇帝，为什么后人在他的灵位上只写吏部尚书、丞相、国公呢？即使是加九锡也远非天子可比，这不是将君臣位置颠倒了吗？村人说这块灵位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了，上辈人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从族谱中的祖训中可以看出，陈氏族人有着追求道德完人的精神洁癖。他们会不会特意避讳祖先篡位的历史？

我们在此简单地勾勒出陈霸先的图像——他以一介寒微之身，自最底层的交州小吏直到掌控朝政，太平二年（557年），废梁敬帝，自立为帝，建立陈朝。在大分裂的南北朝，陈朝统一了残破的半壁江山，使得江南成为华夏传统文化的避难所，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陈霸先立下了不世之功。

在南朝169年中，走马灯一样更换皇帝，本姓、外姓的篡位成了家常便饭，在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没有什么人会质疑皇帝的位置来得是否正道。而且，就陈霸先治国、治军、从政、为人的自身品格来讲，他是一等一的人物，更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也是彪炳千秋的贤明君主。既然后代鲜有学者纠结于他的篡位经历，更何况他的后裔了。那么，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呢？这成了一道难以解开的谜案。

陈朝亡国后，陈霸先的子孙仓皇逃散，他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向南颠沛流离地迁徙，成为天涯沦落人。有意思的是，另一支陈霸先的后裔迁徙到了松阳塘后村，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座回龙山。陈霸先的后裔们跨越了千山万水，又在松阳的山头旮旯里再次聚首，只是他们的相见，已然没有了祖先的激荡与悲怆，没有了刀光剑影，满脸尽是沧桑阅尽后的恬淡笑容。大潮悄然退尽，这出改换江山的后戏在松阳的大山中安然收场。

离开陈氏宗祠，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随着一条清澈的山泉蜿蜒下山，水流“叮叮咚咚”地轻响着，流淌进了对半剖开的毛竹中，一根接着一根的毛竹将泉水引到了一户户人家的水槽里。历史的长河在这荒野山林里化成了涓涓细流，经过八百多年的漂洗，黄岭根的陈氏后人彻底洗净了祖先的荣耀，回到了祖先发家前乡野村夫的角色，陪伴他们的已经没有了鼓角争鸣，有的只是鸡犬相闻。

而这一切，正是历史应有的轮回。（鲁晓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