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张怡微：新加坡流水

　　我临时决定去新加坡玩，没做什么攻略，只是想到什么地方，就去看一看。

　　春节新加坡宣布对中国免签之后，我临时决定去游玩。从严冬转眼就跳跃到暑天，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怀念。因为没做什么攻略，几乎是想到什么书里读到过的地方，就去看一看。

　　为了避开人潮，我最早打卡的地方，是位于新加坡中峇鲁的齐天宫。这也是如今我去到哪里都有的旅行习惯，就是找一找和《西游记》有关的地景。去到之后才发现，中峇鲁的齐天宫比我想象中小很多，与马来西亚的大圣庙也不能比。几乎就是一爿胭脂店大的门面，里面供奉着数十尊猴神像。我在视频网站上看到过农历八月十六日时，这里齐天大圣孙悟空千秋宝诞恭送玉皇上帝的仪式，特别像现代的舞龙舞狮，沿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还以为这座庙宇很壮观，没想到，原来是在那么安静的马路车道上完成的。春节里，齐天宫也正在筹备庆祝活动，包括了“摄太岁”“犯天狗”“玉皇上帝圣诞（天公诞）”“转运”“新春如意补运”“齐天大圣宝诞”和“虎爷”，有浓郁的民间信仰气息。

　　我随后去到的是著名的晚晴园——孙中山南洋纪念馆。它又比想象中大很多，门口有4米高的充气恐龙热情洋溢地喜迎龙年。

　　参观完出来，就是新加坡的“中山公园”，沿路一直走到某食阁入口，刚好放着参天高的财神爷，笑盈盈捧着元宝，下面有些生肖命理的预言展板。我看了看属于自己的小兔子，又想看看其他生肖例如“猴子”，冷不防就看到一只黑猩猩的图示，没忍住笑。不过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所谓的“压缩现代性”于街角民间的具体呈现，是那么自然又荒谬，现代又古旧。

　　新加坡的二战遗迹保存得很好。除了国家博物馆的宏观综述，散落在不同角落的专门纪念馆，亦是我有兴趣的地方。我先去了位于武吉知马路上段的前福特汽车厂，后又去了空军博物馆。“武吉知马”原文是马来语，“武吉”是山，“知马”是锡，早年这里有锡矿和花岗岩矿，现在是徒步行山的网红地。回想起这段旅行中我最喜欢的自然景观，便是武吉知马的山和东海岸公园的海，适合散心。而所谓的前福特汽车厂，并不是展示现代汽车发展史的地方，而是1942年英国签署对日投降书、将新加坡主权让给日本的历史遗迹。我去的那天，几乎没有遇到其他参观者，可见较之武吉知马“旧铁道”打卡点，这里可算冷门。馆内陈列的介绍清晰生动，可以看到这个屈辱的投降时刻较之英国殖民对新加坡人造成的创伤要剧烈得多。展馆中的介绍提到，此地展出的谈判桌是复制品，椅子则都是保存于当时的原件。在新加坡最西端的“新加坡二战博物馆”，同样专门开辟了一个“投降展厅”，以人物蜡像的模式复刻了当时双方签署文件的场景。

　　战争的暴力酷虐，是另一类纪念场所——“墓地”，最适合沉思的对象。两年前，我的好朋友贺俊逸策划了反战的“格尔尼卡系列”丛书，其中有一本，就是森崎和江的《唐行小姐：被卖往异国的少女们》。书中写道：“在阿美的故乡，人们把前往唐天竺务工的行径称为‘唐行’，人们从故土之所在——日本漂洋过海，远赴异国谋生。”她们还有一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南洋姐”。余秋雨早年写的文章《这里真安静》提到的女性墓碑故事和电影《望乡》中的阿崎婆，说的就是这些客死他乡的女孩。她们在新加坡的墓地，和克兰芝二战阵亡将士公墓一样，保存完好，比我从文本和影像中得来的想象更为齐整和震撼。

　　早前我还看完了纪录片《南侨机工·被遗忘的卫国者》，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五集“离合”。大时代为“离散”孕育了极严酷也极动人的情感故事，每一个平凡人的经历都堪比大片。可惜截至2022年10月，当年的3200名南侨机工（“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已全部离世。在新加坡，几乎所有提到这段20世纪动荡风云的展馆，都会说一遍他们的故事，也算是此次游玩观览中印象深刻的微观历史纪念碑。

　　我住的地方在赞美广场附近，平日遛弯的时候，我还顺便发现了一座书城“百胜楼”。这是一栋旧式的五层商业楼，兴建于上世纪80年代。其实在新加坡还有一个更“文艺”的书局，是如切路上的城市书房，我从东海岸公园喝完咖啡散着步就去看了两个小时书，买了一些以前从未读过的新加坡作家的小说。然而百胜楼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更像是二手书店的聚集地。在那里，我看到了自己写的一本书，繁体字版的《人间西游》有售，很高兴，像捕捉到了一种被祝福的缘分。（张怡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