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缘：解锁一只小兽

听过很多流浪猫养不熟的故事，甚至从小奶猫养大的家猫，也有可能一直保持高冷。它们只是行走的风景，主人可远观不可亵玩。所以，“猫咪虽可爱，入坑请慎思。”

久久进我家时差不多七个多月大，约相当于人的十二岁，性格习惯已大致养成，不同于从小奶猫养起。小奶猫自然而然信任猫主，习惯他们的怀抱和碰触，而我还没正经抱过它，甚至没有好好打量过它，因为之前都在户外，在夜里。我没接触过猫，唯一可参照的经验是养过狗，但此二者虽常被人类放在一起相爱相杀，其实来自不同星球。

我跟久久是否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只能让时间来证明。

时间飞快向前。依我的需求和审美布置的生活空间，现在竖起了顶到天花板的猫爬架，摊着它爱躲在里头的纸箱和玩具。它在我书页上用尖牙打洞，掘出盆栽的土，把奖杯推落砸破地板，地上到处是它抓下来的碎屑，还有毛。我在卧室和厨房装上栅栏，确保它的安全和我的私人空间，在长桌上用台历计算机读书架围起一道象征性的墙，防小兽扒我的饭，改我的文档。几番折冲樽俎，它学会克制自己，只在墙的另一头闭目养神。

虽然久久身世堪怜，五六个月大就被弃养，从王子变乞丐，可是它从未表现出乞怜的模样。它的血液里还流着野性，即使流浪，也保持着不卑不亢。

它一会儿冲去抓瑜珈垫，一会儿咚一声扑进纸箱。

跟它玩木制小老鼠，它狙击前摇着屁股像发动引擎，两眼放光蹑手蹑脚匍伏前进，一路用桌脚纸箱掩护，认真投入的模样令我忍俊不禁。给它种了助消化的麦草，它很捧场刷刷吃个不停，除此之外，饭后常啃啮吊兰叶刷牙，把雏菊花苞当球踢，轻拨蝴蝶兰让它摇摆，嗅闻玫瑰若有所思。

它高踞钢琴上观察地形，在沙发下匍匐前进，轻巧绕过平面上各种障碍物，准确估算玩具移动的方向和落点。我只要一移动，不论它之前在哪里做什么，总是跟我同时到达。它身体的灵敏和弹性让我惊叹不已。

久久小脸埋进掌中，头尾相衔蜷成一团毛球，好像睡着了，却猛然出手把蠢蠢欲动的尾巴按住，就像那不是它身上长出来的。给它编了首英文儿歌《大树下的小猫》，唱它的故事。它用尾巴一记一记打拍子，拍子最后打到了我的掌心。我爱那能卷勾抖摆变化多端的尾巴，那是它的舌头，说出了它的心情。那天，我们凝望着对方，它用尾巴拂着我的脸，我哭了。

幸福的涟漪荡漾，一切都那么美好。至少表面上。

收养前，它假咬过我，当时我并不怕，知道它是表示亲热。可是之后，意识到它随时有可能咬我时，我却害怕了。我还怕它的爪。尖爪让它可以攀高可以狩猎，是它赖以生存的重要工具，但我手上已经有了数道抓痕。淘宝上各种防猫抓的手套、猫面罩、猫爪套、捆猫巾、猫用安抚剂，还有剪指甲的教战手册，更加深了“可爱猫咪其实是危险小兽”的印象。

于是，当它坦露肚皮时，我傻傻看着。当它撒娇卖萌时，我手足无措。梳毛时，我丢一个玩具让它咬，舒缓它咬我手的冲动。聪明的它很快就听得懂“趴好”和“不咬”的指令，但不见得听从。我总是从背后抚摸它，当它伸掌想碰触我，我犹豫不敢接受。

我领悟到这其实是关乎信任；我需要相信它不会随意抓咬。想突破这个关口，必须做一件考验彼此信任的事，通过考验，恐惧自然消退。

打从久久进门，我就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帮它剪指甲？猫咪大概一个月修剪一次指甲，免得它误伤主人和自己。但想到从小养的小奶猫剪指甲都那么困难，我这半路出家的怎么弄？

就是它了！

我买了各种剪子，有孔的没孔的，德制的日制的。拿小剪子可不好戴厚手套，便准备了一双旧的皮手套。小厕所现在是它专用，把它引进去，门一关就插翅难飞。

这日看久久心情不错，便抱到厕所去，在它头溜出门身子还在里头时，使劲拖进来。它躲到柜子下，我坐在地上，戴好手套定定神，好声好语哄着，把它一把抱到怀里，开剪。根据视频教学，捏住它的前掌心轻按，尖爪会出现。我捏了捏，没有啊，调整一下，出现了！赶忙用据说削甲如泥的日制小剪对准……指甲从刀上滑脱，怎么也对不准。是光线，我的眼睛不好需要补光。箭在弦上，只好象征性剪了几根。小兽挣扎的动静不大，这让我信心倍增。没那么难嘛，久久很乖。

过两天，我又把它抱进厕所。台灯补光，准备大干一场，谁知一会儿便眼花手抖，进展得很慢。久久前掌僵直，后掌尖爪勾住我的长裤，身子暴长，直直要往我身后去。如此溜下去两次。我唱《大树下的小猫》，柔声哄劝，再抓回来。先抱住它做深呼吸，它靠着我一动不动，我们都放松了一点。它不动，我就不紧张，眼睛不花手不抖，顺利完成。

久久没有动用牙和爪，证明它本质的温柔。之后，我的恐惧逐渐消退，能轻松帮它擦脸擦下巴，从前面抱起头蹭头。有时看它真的想咬，就把手给它，它如获至宝捧进嘴里，牙轻碰一下，或舌头舔一下。

一个月后，我又替它剪指甲，真的体验到削甲如泥的快感。这回它的挣扎只是作样子，头伏在我胸口看我，我俩的脸贴得很近，说不出的甜蜜。（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