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港湾 | 林紫：分别心

真正的善心，是透过所有这些表象、依然能看见：一个个有尊严、有力量、平等、美好而自信圆满的生命。

几天前，因为讨论山区学校“心理扶贫”方案，我又忍不住“碎碎念”了一番，再次讲起十年前让我感动的一段与孩子有关的往事。

十年前，我的女儿还在读幼儿园。她就读的幼儿园，从园长到家长，都很有爱心，常常会组织各种公益活动，为贫困地区的中小学和幼儿园提供捐助。

有一次，几位爱心家长带着几个孩子一起，亲自去到边远的山区，一方面看望山里的孩子们，另一方面也想顺便“教育教育”自家的“福娃娃”们。

山区孩子的生活，远比大家想象得更艰苦。寒冬里的衣不蔽体，成长中的食不果腹，留守儿童的寂寞孤独……眼前的一切让随行的大人们心痛不已，然而最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是铭宝妈妈回来后的一段分享讲述——

大家去看望村里一位13岁的孤儿，推开门，看见没有电、没有桌子的“家”里一片混沌，地上架着一口锅，就着燃烧的柴火和手机闪光灯的微弱光亮，勉强可见锅里煮着的土豆排骨。这是支教老师送给孩子的，孩子舍不得吃，已经放了两三天，知道珍贵的客人来了，于是把自己最珍贵的食物端出来招待大家。

大家远远地围锅而立，屋子旁边的猪圈让屋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孩子在黑暗中递筷子给大家，然而大人们僵立原处，没有一个敢上前伸手接过筷子。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尴尬的瞬间，随行的五岁铭宝和仔仔很自然地接过了筷子，蹲在锅边很认真地吃起来。铭妈看在眼里，非常忐忑，生怕儿子吐出来，然而两个孩子很自然地咽下去了。一起前去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哥哥，看到小朋友们吃下去了，也蹲下来吃了一口，然后含在嘴里，出门悄悄吐了……大哥哥后来告诉铭妈：“又苦又涩，还有一股煤油味……”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哥哥满眼泪水。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因为小弟弟们而感动——他们毫不犹豫就做到了大人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仅是他，所有的大人们在孩子们面前或许都会突然心生惭愧：原来，真正需要“受教育”的，不是年幼的孩子们，而是大人们自己。

听铭宝妈妈分享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为着这些幼小而博大的心灵。他们让我想起曾经拜访过的一位寺院住持师父。年迈的师父收养了几十位重度残疾的孤儿，曾有善心的医生希望给孩子们矫治身体，可是师父并不热情响应。一时间非议四起，我们也不明就里。直到见到师父，听见他说：“希望你们来，不是代替他们洗衣做饭，而是教会他们自己去做；不是给他们各种诱惑，而是传播善和知识，让他们承担起他们自己的人生功课。”那一刻，突然明白，原来很多时候，大人们的“善心”背后或许正隐藏着分别心，隐藏着因为觉得别人“不够好”而想要妄加改造的心；而在孩子眼里，全然没有“残疾”与“健全”的分别，每一个“他的孩子”，都是值得尊重和接纳的完整生命。

因为没有分别心，所以山里的那锅肉和米其林餐厅里的肉一样美味；因为没有分别心，所以当想要教育孩子的大人们问到孩子们此行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时，孩子们或许会说：“山里的太阳！绿绿的田野！蓝蓝的天空！很多小动物！他们笑得很好看！”

原来，真正的善心，不是只在别人身上看见艰苦、贫穷、匮乏、残缺，而是透过所有这些表象、依然能够看见：一个个有尊严、有力量、平等、美好而自信圆满的生命。

转眼十年过去，当年的孩子们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愿所有的宝贝们：青春飞扬、永葆童心。（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