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亦舞亦书 展现千古风流 评舞剧《永和九年——舞传》

《永和九年——<兰亭集序>舞传》彩排照 新民晚报记者 王凯 摄 下同

北方战乱，晋室南避。在经历叛乱余波和跟江左世家大户的微妙对峙之后，东晋王朝进入了短暂的安定时期。到了公元353年，也就是永和九年，趁着北方再次大乱，朝廷已在准备着北伐中原、收复故土。在历史震荡的罅隙中，一缕中兴的曙光短暂而耀眼，但并不落在此后的数次北伐当中，反而茁然催生了意外的种子，留下了横空出世的《兰亭集序》。

作为第22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参演剧目之一，由上海歌剧院创排演出的舞剧《永和九年——<兰亭集序>舞传》将目光聚焦于那场早已为人们熟知的兰亭雅集及在中国书法史上有着至高地位的《兰亭集序》，其文化意义不言而喻。“游目骋怀”“死生亦大”观念固有其美学与哲学内涵，而作为书法作品的《兰亭集序》更是“尽妙穷神，作笵垂代，腾芳飞誉，冠绝古今”，以致在真迹隐匿于历史1600多年之后，依然经由一代又一代文人和艺术家的临摹、复刻、印拓、寻踪而新陈代谢和持续生长，逐渐从一件孤立的作品成为一个支撑起古典中国艺术版图的审美体系和艺术精神。它的魅力用再多的语言来表达都不为过。

舞剧《永和九年》以“舞传”为名，可以说这棵大树上萌发生长的又一瓣芽叶。它以现代书法青年追慕《兰亭集序》而发思古之情为起点，用“游目骋怀”“俯仰一世”“放浪形骸”“死生之大”“修短随化”“后之视今”六幕戏来讲述雅集的盛况、写意书法的雅逸、呈现晋人的性情、追寻历史的遗踪，也触及到了《兰亭集序》之所以雄秀天然、气韵生动的生命哲学命题。在这样的结构方式里，王羲之成了建立舞蹈关系的核心支点，而历史现场既可看作是他的生活情境，也可以看作是生命化身书法而纵墨走笔的绢帛。特别是“俯仰一世”那一幕表现王羲之跟卫夫人学习书法的双人舞和“放浪形骸”那一幕表现雅集众人宴乐纵酒的群舞场面，亦舞亦书，挺秀简劲的力量感和虚旷雅逸的气韵感，有效地实现了写实和写意的审美连接。艺术总是相通的，在生命体验的层面，这种相通尤其精微至妙。

当我们置身于王羲之所处的历史情境当中，或能理解他于纵饮微醺之际写下《兰亭集序》的特殊心境。惊艳，得意，同时又有一种旷然的寂寞与悲凉。这寂寞和悲凉，当然是因为此作只能偶然得之、此后哪怕亲自命笔也再难复现；更因为其中透露出衣冠南渡之后当时高门士族和精英知识分子对于北伐和偏安的犹豫心态、无力之感以及窥见一缕中兴曙光的乍然振奋。在舞剧《永和九年》中，茂林修竹所喻之清简，服装配色呈现之鲜明，雅集本身所承载的仪式感以及特意用干冰制造出如蓬莱仙境的画面，无不诠释着彼时簪缨门第和知识分子务虚超然的生活风尚，但隐约的不安和危机感实际上始终存在。音乐中的鼓声节奏和纱幕后的剪影穿梭，跟前场演员的舞蹈构成了一种隐喻，仿佛金戈铁马并不遥远。在这种隐约的恢弘和微妙的心境之下，笔墨何止是高山坠石、千里阵云，更是历史现场的春秋之笔。

这无疑是舞蹈呈现的难点所在。书法所给予的笔画造型与结体形式，为塑造王羲之在历史情境中的人物形象提供了丰富语汇，而背幕投屏的书法呈现与舞蹈的互文，确实建立起了一种生命观照模式，难就难在如何呈现书法的神韵和生命的气机。这两者其实是互为表里的。从目前舞剧《永和九年》的呈现来看，似乎能够安顿王羲之必须舞蹈或书写的关系还较为单一，因此舞段丰富性难免有些薄弱；而《兰亭集序》偶然得之、难以复现的事实，也确认了舞剧虽为书法题材，但人物在生活心态、书法行为上不宜过于执着。那么，它更好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想应该是会更加写意一些，更加纵情于彼而偶得于此，也就是所谓仰观俯察、游目骋怀的率性随意状态，在此状态下找到人和人、人和笔墨之间的关系。（郑荣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