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安：象棋故事

那天胡荣华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叫林宏敏，今天中国的象棋特级大师。

一九七三年，上海第八棉纺织厂（以下简称“八棉”），平时用来放电影或召开什么大会的大礼堂迎来了一个特殊人物和特殊内容：热烈欢迎胡荣华同志来本厂象棋队指导象棋工作。大黑板上覆盖了两张大红纸，墨迹淋漓地站在大礼堂门口。“八棉”新成立了一个象棋队，是由本厂众多象棋高手经过数月鏖战后生成的十八名骁将。我父亲杀入该队并坐上程咬金的交椅。

那天父亲上班前给了我二哥两张小票，我看跟通常的电影票一个模样，说是晚上胡荣华要来“八棉”大礼堂，让二哥带上我一起去被“指导象棋工作”。

胡荣华我当然知道，父亲是“八棉”象棋队的程咬金，将门出虎子嘛，不过和父亲下棋他得让我一马又五先。父亲下了班、休息天便在门口练棋摊。那时的人普遍无聊，比及路灯下打纸牌输了喝凉水、满脑袋是木夹子，下棋还算雅趣。父亲聊起胡荣华一如聊起《说唐》里的李元霸，那种崇拜我记忆犹新。需要注意的是“八棉”的程咬金在中国估计有一百八十万个，而胡荣华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李元霸。

是晚二哥和我一起去“八棉”大礼堂，不能算领我去，那年我十六岁了。大礼堂里已是乌泱泱的人头盛会，全是男头。主席台上还在张罗着摆放桌子、悬挂大棋盘，棋盘上每个棋子都有人头大小。和二哥对号入座罢，二哥怂恿我说趁胡荣华象棋指导工作还没开始，你上台去看看啊，老爸在那里你怕啥。十六岁，愣头青阶段，三步两步冲上台阶又撩起大幕帘，勇闯“后宫”。刚巧看见父亲正和一个人步履优雅地走过来。那人个子不高，脸庞清秀透着英气。爸，哪个是胡荣华啊？我大剌剌地问。父亲对着身边的那位欠欠身，满脸笑意地对我说：“这位就是胡老师。”父亲对一个人那般虔敬甚至有点媚态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我的小儿子，”他对胡荣华说。“噢，幸会幸会。”胡荣华伸出两只手热烈地和我紧握，像见到久违的老朋友。我当时什么感觉什么傻样已全无印象，只记得胡大师还在对我说，过会儿在象棋指导工作过程中如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正。

成人以后才体会到什么才是满格的人，什么叫不会晃。

胡荣华当晚和“八棉”象棋队前六座次同步下了六盘盲棋。“炮八平五、车六进四，”父亲和胡荣华同时唱棋，好几个人手执长柄叉忙着搬运那些个人头大小的棋子。这下轮到我对父亲无比的崇拜了。战局胡大师五赢一和，“和”的是“八棉”的李元霸。再次领略胡大师的超人情商。

那天胡荣华还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无疑是他的学生，和“八棉”的罗成交手。胡大师指导象棋工作已经结束，踱步看了一下一老一少的棋面，轻轻地对孩子说，算和棋算和棋。父亲回来讲述。其时“八棉”的罗成棋势正危。

那孩子叫林宏敏，今天中国的象棋特级大师。

（孙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