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艺评丨来到光影斑驳的成长界点——读姚鄂梅《少年前传》

当平静的日常生活突遇风暴，当利益诱惑与道德的危机悄然浮现，如何选择便成为了关键的难题，这也是姚鄂梅长篇新作《少年前传》向读者抛出的问题。

小说以教育“内卷”时代的社会图景为底色，讲述了三位母亲和她们孩子们的故事，在不断视角转换与深入心理的叙述中，人们的不同选择和行动使情感的张力愈发涨实，少年们来到光影斑驳的灰色地带，看到世界的混沌面目，他们将做出自己的选择，迎来成长与蜕变的时刻。故事围绕三位在教培机构相识的母亲展开，她们每周相聚茶馆包间，焦虑地讨论着孩子的教育与未来。周复一周的茶馆聚会便成为故事的“推进器”，引出一场场风波，而在述说母亲们克服一次次危机的过程中，姚鄂梅细腻而微的笔触渗入不同家庭的难题与彼此微妙复杂的关系。

她回溯着家庭的过往，将每位母亲坚实饱满的生命能量和心底的韧性，将每位少年的青春洋溢和正义品格呈现在读者眼前。小说塑造了三位“当代妈妈”，她们有着三种不同“典型”的教育方式：昊妈外柔内刚，她秉持着某种东亚传统的“暴力”原则，认为许多道理与经验不通过“打”无法传达；素妈性格坚韧独立，她拒绝太过“安全”与常识化的教育，总让小素结合自己的生命体验接受教育，并给予女儿自由选择的权利；涵妈则是典型的“鸡娃”家长，为让子涵成为“优等生”，母女两人保持着稳定的机器式“运转”和严密精细的时间管理。

姚鄂梅悄然游走在不同的家庭视角，在表面稳定流转的日常生活和相处模式中，洞见其中的失衡与危机所在——对母子关系而言，不论教育严格或宽和，母亲们以“升学”为唯一目标的趋同性未来设计，与青春期少年们的缤纷想法总会遭遇对峙；另一方面，母亲间的友谊建立在互相攀比中，无论表面如何和谐，她们心底常为他人教育的领先或落后而心生妒意或鄙夷，逐渐在“内卷”大潮中迷失了自我。借助“教育”维度，姚鄂梅敏锐地捕捉并写下内卷时代的感知图景，那是时而相互扶助、时而暗自较量，满是利益考量而危机四伏的“世界”。如项飚所说，这是“陀螺式的死循环，我们要不断抽打自己，让自己就这么空转，每天不断地自己动员自己。”“内卷”驱使人们不断抑制自己的本能，转而在不断与他人竞争中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和安全感的获得。

在小说中，母亲们放弃自己的姓名化身“某某妈”，同时也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梦想和情感生活，将一切时间、精力投入到漫无边际的教育竞争，她们的迷失映照着当下教育环境的困局。但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道德风暴中，少年们行动的勇气带来突破困境的可能与希望。小说后段，昊天在沉重的道德包袱中陷入了“选择”的挣扎与不安：将真相全盘倾诉，或是听从母亲的话埋藏在心中？他面临的艰难抉择，是一场道德困局的风眼所在，在此，他薄弱却顽强的主体性逐渐生成，开始抵抗母亲以爱之名施加的束缚，最终选择勇敢、诚实地奔赴自己的道德良知。“每个少年都白璧无瑕，每个少年都光芒万丈”，少年们的“正义”时刻，在社会内卷的漩涡中撕开了一道闪烁着光芒的缝隙，指明了教育和成长应然的面貌与方向。

值得注意的是，深陷内卷浪潮、试图以爱之名框定孩子成长方向，却迷失了自我的母亲们，其实也有着独特的言说空间和成长机遇。在姚鄂梅的书写中闪烁着女性气质，也浸润着对女性生存样态的体贴和观照，她注意到母亲爱的多元性，她们有时将自己的意志和愿景强加于孩子的未来，这带来冲突与争端；但她们的爱也尽力1吸收、挡住孩子成长中的黑暗与阴影。爱的多元与张力奇妙而复杂，不拘于家庭的“围栏”，而是不断突破着情感边界、探向一种新的亲密关系。

姚鄂梅注重叙事的流畅、通达，她笔下的故事像一条明亮的通道，随着前行的脚步，会发现两侧遍布着通向母亲和孩子们隐秘心曲的房间。那条明亮的通道始终清晰，遥遥照向叙事终程的风暴地带——在那里，亲情与自我、利益与道德的关系晦暗难明，作家让每位读者都面临着那些人性中的褶皱，让明暗流转成为了孕育少年主体性成长的契机。如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所言，“这个世界就是一切阻力的总和。没有谁能接受这一现实。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语言，都采取自己的行动，以克服世人制造的障碍。”成长便是在纷乱繁难的选择困境中，寻找自己的道路与行动方式，寻找自我的位置与平衡。

在《少年前传》中，少年们持守着为人的基本原则：善良、友爱、正义、诚实，逐渐挣脱母亲们设定的未来，在重重困境与重负中做出抉择。少年们穿过光影斑驳的道路来到分叉口，他们的抉择是摆脱种种束缚、进行自我教育的开端，也将他们引领向漫漫各异、闪熠光辉的成长历程。（郑祖龙）